他出去后礙于瘴氣回不來，而帶著失落的心情摘了最成熟的延齡果，放在林子外側的樹下。

阿地什么都不知道，他靠在黑玉大石上，目光呆滯，沒有焦點。

眼睜睜地看著萬老爺瘋狂地猛搖那幾棵矮小的雌延齡樹樹，看著青娘身手敏捷地去摘果子，而那三個壯漢拿著巨大的白麻布口袋接著。

摘得只剩下樹的最上面還剩著幾個可憐的未成熟的青果后，三四個麻布口袋都已經半滿。

萬老爺將貪婪的目光投向了那地上的紫地瓜藤，很快的，一個個圓滾滾的紫地瓜也被挖出丟進口袋。

白蘑菇一摘就起，也沒能幸免。

林地上一片狼藉。

如果阿地清醒著，他一定會目瞪口呆。

因為那幾個人掃蕩過地上長著的一切植物后，還不滿足，竟然拿出了許多粗長的竹筒，去取小石潭中的水。

~

一陣尖厲的鳥叫聲吵得阿地耳朵疼。

有灰色的大鳥在他肩膀上不斷跳腳，爪子上尖尖的趾甲扎得他肩膀刺疼。

但還是那凄厲不絕的“嘎嘎”聲更讓他煩心。

忽然，一滴涼涼的液體滴落在阿地脖子上，往胸口滑下去。

下雨了嗎？阿地抬頭，清晨的天空晴朗一片。

那是……？他低頭，看見一滴殷紅的血落在自己胸口白皙的皮膚上，觸目驚心。

自己，并沒有受傷啊……

他扭頭，看見了那大灰鳥染血的喙……

心驟然一疼，意識漸漸清醒起來。

四周已經一片寂靜，那些人匆匆地來，匆匆地掃蕩一空，又匆匆地離去了。

他沒有發覺，沒有跟著，卻也沒有人顧得上叫他一起走。

不過，他不愿意一起走的……

意識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阿地失去所有力量，癱坐在地上。

世界安靜了好久。

“哎哎！你走慢點??！”傳來熟悉的聲音。是哥哥阿天，喘著氣說道。

閃進來，到阿地身邊的確是一道紅色身影。

洪濛沒有看少年一眼，獨自站在狼藉一片的林間，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一個人，背影孤獨至極。

阿地不敢看他。

他沖到林子外面，阻止哥哥再往前。

“哥哥，為什么？”少年不甘地質問面前的人。

“……對不起?！卑⑻毂荛_弟弟的視線，低垂了頭。

“現在沒有果子可以給你吃，你進不去的?！卑⒌仄届o地說道。

“嗯，我不進去?！卑⑻燧p聲道。

“也對，里面什么都沒了，你也用不著進去了?！卑⒌乩湫Φ?。

“阿地……”阿天不知道怎么安慰弟弟。

“哥，你回去吧?！?/br>
“回萬府也好，回家也好。你回去吧?！背聊似?，阿地背對著哥哥，語氣平淡地說道。

“那你呢？”阿天望著弟弟瘦削的背影，問道。

“……我，等想回去的時候，再回去吧?！卑⒌貨]有回頭，踏進瘴氣籠罩的范圍。

“我等你?！卑⒌卮┻^瘴氣，進入林子，最后聽哥哥的聲音說道。

~

阿地的心里已經什么都不怕了。

他要回到林子里去，回到洪濛身邊去，即使沒吃延齡果，強行進入會中毒。

幸運的是，他似乎并沒有中毒，四肢靈活，意識清醒，正常得很。

大概是不久前吃掉的那個還殘留著解毒效果吧。

阿地走到那小石潭邊，看見洪濛背靠著巖石，閉著眼，像是睡著了。

阿地湊近他，輕輕地說：“對不起?！?/br>
“我不該不跟你說就偷偷跑出去……我其實知道你不會攔著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開口說我要走……對不起，我不該……我不是故意的……”阿地說著，哽咽起來，“洪濛，你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不要不理我……”

太陽從山邊緩緩移到了正空中，中午了。

阿地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話，青年都沒有任何反應，他嘴唇發干，聲音發啞，額頭被曬出了汗。

阿地伸手碰了碰洪濛的臉，即使在正午的太陽下，也冷冰冰的。呼吸，也沒有。

阿地慌了，猛地搖晃洪濛的身體，對方卻仍舊毫無反應。

阿地松開手，洪濛失去依憑，錯開巖石，倒下去，躺倒在草地上，一點生氣也沒有了。

死了嗎……可妖怪不會死的不是嗎……

阿地慌了，呆坐在洪濛身前，一動不動。

時間仿佛靜止了，阿地和洪濛保持同樣的狀態一直沒有改變，只有那灰鳥偶爾飛幾下，叫兩聲。

天漸漸黑了，這夜沒有月亮，沒有溫暖的火光，一切都逐漸被黑夜吞噬。

阿地絕望地推了推洪濛，還是沒有動靜。

少年起身，往樹林右前方一步步走去，在最后一點光亮徹底消失之前，走到了那□□棵雌延齡樹前。

他瘋了一樣地搖晃那些樹，用盡所有力氣將它們推倒在地，再把樹枝上掛著的最后幾個不成熟的小果子用腳踩碎，這一系列行動發出的嘈雜聲響竟讓他感覺到安心。

所有雌樹都毀掉了，不會再結出美味誘人的延齡果了，林邊的瘴氣無人能穿過了。

阿地的心徹底地安下來了。

他嘴角帶著滿足的笑，在黑暗中，一步步走回到洪濛身邊，坐下來，握著洪濛的冰涼的手。

坐了一會兒，他躺下來，依偎在洪濛身邊，望了一眼天空中微不可見的幾顆星子，合眼，努力讓自己睡著。

天氣真冷，快到冬天了吧。

聽說蛇會冬眠，不知道洪濛要睡多久呢……

不管他要睡多久，自己都陪著他，一直陪著他。

洪濛說過，再也見不到了就等于死了，那么自己現在見著他、靠著他，他就沒有死啊。

夜漸漸深了。

天又再次亮了。

阿地醒來了，樹林間依舊一片狼藉，小石潭的水位也下降了很多。

可是微風、鳥鳴、花香，依舊還有。

這里的生機會再次恢復的……他相信……

而身邊沉眠的青年，也會再次醒過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