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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很平常的眼神,平常到明誠感動。神父看明誠發呆,于是用上海話問了一句:“您是明先生嗎?”明誠更激動:“是是是,您會中文?”神父微笑:“其實我只會上海話?!彼晕医榻B:“我叫饒家駒。馬蒂諾夫人叫我來看看有沒有一個漂亮的中國年輕人在廣場上等她。她說她很抱歉,實在來不了?!?/br>明誠不好意思:“麻煩您了。您中文……我是說上海話真流利啊?!?/br>饒神父坐下,示意明誠也坐:“沒什么可驕傲的。我一九一三年就到上海了。隨著萬國商團一起?!?/br>提起萬國商團,明誠略有不自在。饒神父完全沒發現,還是很友善:“我和馬蒂諾夫人是很多年的老友。我這次回法國專門來看她。她跟我炫耀說有了一個不錯的約會對象,所以我很好奇?!彼蛄棵髡\,無惡意地調笑,“確實不錯?!?/br>明誠盡可能多和法國人交談。他和饒神父聊天,聊著聊著聊到饒神父的胳膊。“大戰丟的。馬蒂諾夫人救了我?!?/br>和馬蒂諾夫人不同,饒神父很會聊天,帶點諄諄教導的意思,大概是神父的職業習慣。他沒向明誠傳教,也不怎么談論耶穌。饒神父上海話有限,他們用法語聊上海,聊耶穌會。“耶穌會有個人你肯定認識,一個叫利瑪竇的意大利人?!别埳窀感Φ?,“他向一個中國官員傳教,并且成功了。這個官員名叫徐光啟?!?/br>明誠恍然大悟,他是記得課本上說徐光啟和一個誰合作翻譯幾何著作來著。徐光啟教名“保祿”,明誠跟饒神父解釋,這個教名在中文里十分接地氣。他很懷疑利瑪竇神父是故意的。聊了一下午,兩個人很愉快。太陽下山,明誠吃驚:“壞了,我得回家做晚飯?!?/br>饒神父站起來:“我也得離開里昂了……應該已經誤了火車?!?/br>明誠不好意思:“真是,聊得太投入忘了時間。您要離開里昂?我們還能再見面嗎?”饒神父拍拍他的肩:“我要回上海,將來你也要回去。我們一定會再見?!?/br>明誠依依不舍:“再見?!?/br>明誠跑回家,明樓房里的燈亮著,沒有聲音。明誠開門,搓手脫大衣:“大哥回來了?我回來晚了。晚飯馬上就好?!?/br>明樓房間里略微一響,他緩慢地走出來,看到明誠歡快的樣子,跟著笑了:“怎么回來這樣晚?”明誠掛圍巾挽袖子進廚房:“遇到了一個挺有意思的神父,我們聊了一下午利瑪竇和徐光啟。別急晚飯馬上就好?!?/br>明樓長長地吐了口氣,吐掉一腔積郁。明誠只作沒看見:“今天晚上吃清淡一點?!?/br>“需要我幫忙嗎?”“你只要別添亂?!?/br>19.現在想想,一切的起因,是明誠揍了一個波蘭小流氓。民國十七年三月份,明樓收到明鏡的電報。蔣中正的軍隊在上海逐店逐廠要求捐款。明樓揣著電報走出電訊公司,站在街邊等過馬路。去年三月份,上海一些資本家同意向蔣中正提供三百萬圓,要求他必須中止各種工人運動,清除共產黨。到了四月十二日,蔣中正干得很漂亮。只是他的軍費一個月兩千多萬圓,三百萬圓真是什么都不夠干。去年四月二十五日各公司再湊了七百萬圓。不夠,不夠。上海有拒絕捐款的“資本家”失蹤。有些人收到恐嚇,明鏡收到一封信,里面塞倆子彈殼。她簡直樂不可支:明氏一貫該捐的沒少捐,這也就算了,拿倆空殼嚇唬她,起碼也得是真子彈吧!“我是不會打槍。要是有把槍,我把子彈給他們‘送’回去?!?/br>明鏡電報上說,請神容易送神難,蔣中正不會輕易離開的。當年在陳其美身邊的時候,父親就不是很喜歡他。寧漢合流之后蔣中正又缺經費了。他跟汪兆銘的恩怨是“奴有一段情啊唱撥拉諸公聽”,纏綿悱惻得很。這一次明氏捐了不少,明鏡特別生氣。明樓看到那個數字,第一個反應竟然是千萬不能讓明誠知道。蔣中正在籌辦南京政府,更需要錢,風聞說是要發行“公債”。明樓暗嘆,完了。上海這幫算錢無比明白的人精不知道數沒數清楚自己的賣身錢。怪不得寫信給我呢。明誠日子過得不錯。他是個黃種人,是個中國人,剛進中學的時候很是讓同學驚異。比利時動物園里關過黑種人,當時觀光游客激增,都去看新鮮。明誠往講臺上一站自我介紹,一堆女生笑嘻嘻。明誠一眨眼,飛個眼神。他成績不錯,相當于在中國完成了中學第三級學業,到法國進入高中第二級,即國內的高中一年級。老師們喜歡他,因為他勤奮優秀。同學關系還成,他不是很在乎。有個波蘭人不知道為啥總找他麻煩,大聲取笑甚至罵他。這樣欠揍的,當然要揍。明誠跟這個波蘭流氓約架,法國同學自動理解為決斗,還挺轟動,并且很默契地沒有報告老師和督學。決斗那天明誠把小流氓揍了個實在,一點沒客氣。小流氓倒地之后嘴里不干不凈用波蘭語罵明誠,罵一句明誠抽他一嘴巴。這種單方面毆打令同學們看不下去,明誠的同桌,一個和善的胖墩上來拉明誠:“ZEN,別打了,他現在是在求饒?!?/br>胖墩叫多瑪,因為胖,處于被半歧視狀態,因此很容易和明誠建立友誼。明誠細細瘦瘦,多瑪圓圓胖胖,正好一套煎餅果子。明誠把那家伙收拾了,心情也并沒有好。多瑪在放學路上勸他:“那人就是個神經病,大家都不愛理他,天天吹波蘭以前如何強大,是什么選帝侯,俄國都要仰他們鼻息。地大物博歷史悠久布拉布拉?!?/br>明誠抿著嘴看多瑪,多瑪嚇一跳:“怎么了?”“沒什么,聽著耳熟?!?/br>老子祖上闊過。明誠回家一晚上沒睡。起床輕輕開門,看到對面明樓的屋子燈還亮著。最近明樓心情不是很好。他從不表現出來,奇怪的是明誠就是知道。他輕輕走進廚房,熱了一小鍋牛奶,用托盤端著,敲敲明樓的門。“還沒睡?”明樓開門,戴著眼鏡。明誠看見明樓的眼鏡很愉快:“沒睡?!?/br>他把牛奶放在明樓桌上,把托盤放回廚房,然后飛快竄回明樓房間,縮上床。晚上天氣到底是里涼,明誠披著衣服不抵寒。“大哥忙什么?”“睡不著,看看書?!泵鳂锹詭ЮЬ氲穆曇舫领o溫和,“你小孩子一個,也鬧失眠?”明誠掃一眼桌上攤著的書,英文的,看上去像是研究美國經濟奇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