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沒說。許箴見她不說話，輕聲一嘆，更加緩和了口氣，道，“你就先跟著老太太住，原想給你另辟院子，可想到你剛來，處處不熟，還是跟著老太太吧。有什么需要，只管跟老太太說?！?/br>
    李玉華咬緊牙關，依舊低頭沉默。

    許箴見她不肯說話，也是無奈，便擺了擺手，“坐吧，一會兒咱們一家子吃個團圓飯?！?/br>
    李玉華便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許惠然的上首。

    許箴環視一圈，突然問，“婉然怎么不在？”這問的是許婉然，許家兩位姑娘，二姑娘惠然，三姑娘婉然。

    “下晌就打發人去接了，我母親非要多留她些日子，過些天再見也罷了?！痹S太太說。許箴眉心微微一蹙，接過侍女奉上的茶，“岳母那里，何時去小住都可，今天是玉華回家的日子，她做meimei的不在家迎接jiejie，成什么體統？怎么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懂了?！?/br>
    “這有什么，我再打發人接去就是?！痹S太太話音未變，面色依舊從容。

    許箴放下手里茶盞，“也好。著人千萬告知岳母，她喜歡婉兒，什么時候讓婉兒過去都無妨，今天咱們一家子團聚，讓婉兒先回家來見一見玉華?！?/br>
    許老太太臉上帶著笑，“哪里就非要這一天了，一家子骨rou，何時見不得？這眼瞅太陽就落山了，再到親家母那里也得半個時辰的車馬，一來一往，回來還不得半宿啊?！?/br>
    “不至耽擱這么久，告訴去接婉兒的婆子，東西先不必收拾，把人接回來就是?！痹S箴態度堅持，許太太看李玉華一眼，見她只知垂頭靜坐，不發一言，更不知勸阻圓場，只得吩咐人去接小閨女回家。

    *

    許婉然十來歲的模樣，與許惠然一般都是渾身的煙羅錦繡，頭上戴著粉色珠子和紫色水晶串起的珠花，玉雪可愛，嬌貴活潑。雖然回家被父親說了幾句這樣的日子不該在外祖母家不回來，她也只倚在父親身畔，伶牙俐齒的撒嬌，“我怕大jiejie回來，爹爹就不疼我了，才躲到外祖母那里去的?！?/br>
    “這是什么混賬話?！痹S箴笑斥一句，拍拍小女兒的頭，“去給你大jiejie見禮，你們是親姐妹，以后當更加和睦?！?/br>
    許婉然一進壽德堂就見到了坐在祖母身邊縮手縮腳、局促不安的小個子黑皮鄉下女，這竟然是她jiejie？說句難聽的話，家里三等丫環也比這位jiejie體面些的。上好的煙籠云紗裙穿在這位jiejie身上，倒像是偷來的衣裳一般？原也不是她的，這應該是她jiejie的衣裙。

    許婉然年紀雖小，卻是心性聰敏，什么都明白。她烏溜溜的黑眼珠一轉，長長的睫毛掩去眼睛里的鄙夷，快步過去，對著李玉華福身一禮，笑嘻嘻的說，“meimei見過大jiejie！”

    李玉華早在許婉然過來前就已經起身，待許婉然行過禮后，她還一禮，“meimei好?！?/br>
    “大jiejie什么時候到的家？我可盼著大jiejie來了，大jiejie你吃果子不？”順手端了手邊兒的果子盤遞給李玉華，那果盤是雪白的細瓷，許婉然的手比這雪白果盤更加細白三分。李玉華低垂著頭，輕輕的搖了搖。

    “大jiejie你怎么不說話？”許婉然眼中盡是孩子樣的好奇。

    李玉華依舊不語，垂下的頸子彎折出一截蜜色肌膚，不是富貴人家的冰肌玉骨的雪白模樣，這已是一路保養的成果了。許太太輕斥小女兒，“你以為你大jiejie像你一樣，沒規沒矩。女孩子家，哪個不是沉默可親才顯大家氣派?！?/br>
    許婉然肚子里輕哼一聲，沒聽說半啞巴是大家氣派的。許太太笑對丈夫道，“大姑娘剛回家，等以后都熟了，也就活潑了?！?/br>
    許箴又看一眼垂著頭的長女，心中滋味復雜難辨，一時倒沒顧得上妻子這話，而是將視線轉向其他幾個兒女，沉聲道，“你們大姐剛來，兄友弟恭的規矩，不必我再教你們?！?/br>
    許惠然許婉然與兩兄弟許拙許誡齊齊起身，垂手應是。一時間，壽德堂內一片肅寂。李玉華不禁微抬眼簾，看向這個要稱做“父親”的男人。那雙透亮的眼睛正落入許箴的眼中，父女四目相對，李玉華并未錯過許箴眼中飛速而逝的一抹傷痛。

    原來，這位紫袍高官真的是她的親生父親。

    ☆、三章

    這位父親如此的富貴逼人，人亦俊郎威嚴，有何可傷可痛的呢？

    李玉華有些不解。

    當天的晚宴豐盛熱鬧，一大桌子菜，她認識雞鴨魚rou，也認識豆腐青菜，可這些菜與她從前吃到的卻是兩個滋味。云雁站她身后服侍，不必李玉華自己夾菜，自會為她盛湯布菜。李玉華留心觀察周圍人的舉動，別人放下筷子，她也隨之放下。盡管這些飯菜味道不錯，可她并沒有狼吞虎咽。

    許婉然很喜歡同她說話，會問，“大jiejie，你以前在家都吃什么飯菜？咱家的飯菜還合大jiejie口味么？要不要另給大jiejie做一些，我看大jiejie吃的不多?！?/br>
    李玉華垂眸盯著面前雪白的瓷碗，許婉然問的太快，用心太過明顯，她并不想回答，她能感覺的出來，許婉然其實并喜歡她。

    這也沒什么關系，她剛認識的“家人”，她也不能說喜歡他們。

    整個晚飯，李玉華一句話都沒說，吃過飯，許老太太看她沉默拘謹的厲害，就讓云雁和鄭嬤嬤服侍著她去小跨院休息，這是特意為李玉華回家準備的院子。許老太太叮囑李玉華一聲，“過去瞧瞧，哪里有不合適不喜歡的，只管與我說。想吃什么，想玩兒什么，也只管與我說?！?/br>
    李玉華輕不可聞的“嗯”了一聲，起身福了福，就跟著鄭嬤嬤去小跨院歇著了。

    許老太太打發了許太太與幾個孫子孫女，獨留下兒子說話。許老太太眼中浮現隱隱淚意，她別開頭，聲音顫抖哽咽，“我一見到這孩子，就有說不出的難受?！?/br>
    “母親?！痹S箴眼中傷感一閃而過，握著茶盞的手不覺微微用力，“事情已經過去了?！?/br>
    許老太太輕輕的嘆口氣，拭去眼角淚痕，與兒子商議，“玉華的親事，要怎么辦呢？內務司要派人過來給她量尺寸做大禮服了吧。她一直在鄉下長大，是不是學些規矩，再讓內務司的人過來?！?/br>
    “也好。讓朱嬤嬤趙嬤嬤教一教她，能學多少是多少?！?/br>
    “族譜上要如何錄呢？”

    “陸氏愿意把玉華記在她的名下?！?/br>
    “這樣也好，也要同玉華說一聲，讓那孩子心里有個數?！痹S老太太嘆氣，“到底是嫁給皇子，嫁妝上不能委屈玉華?！?/br>
    晚風透窗而過，傳來樹葉婆娑的聲音，亦帶來一室清涼。許箴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低聲允諾，“母親放心，我不會委屈那孩子?！?/br>
    *

    床比路上在客棧驛館所住更加柔軟，輕紗床幔在月光下像一層輕煙細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