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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名:玉璽記 作者:石頭與水 ================== ☆、引章一 六月盛夏。 夜。 這樣一個悶熱的夜晚,無星亦無月,亦無一絲風,黏濕的天空沉沉壓下,驅走夜間最后一絲清涼。 沉悶陰郁的天氣持續了整整三天,天空似乎兜著一汪煮沸的水,就是不肯兜頭砸頭,而是凌遲一般絕情的蒸煮著這個人世間。 幾盞昏黃的燈籠在漆黑的夜幕中散發出淡淡微光,緊閉的宮殿重門細微的傳出一陣模糊不清的咳嗽聲,偶有幾個驚慌奔出的內侍或者宮人,他們的神色呆滯中帶著惶恐,手中幾盞落魄的紙燈籠瑟瑟顫抖,拉出幾人魂不守舍的暗淡身影,在院里六神無主的商量一陣卻是不知該怎么辦。 眼瞅三皇子一日病重似一日,御醫過來開了許多湯藥卻并不見好轉,如今倒是病的更重了。 玉安殿很久沒有總管了,內侍宮人在外商量一回,他們都是低品階宮人,平時并不受待見,如今天黑,各宮門落鎖,他們更不敢叫開宮門請御醫。請御醫是要陛下、太后或者皇后娘娘恩準才可以請,這么晚了,三宮定然也都已休息,他們冒死叫門,請不請得到御醫,讓內侍總管知道,一頓板子是輕的。 穆安之昏昏沉沉中只記得被灌入一碗又一碗的湯藥,肺腑間的痛楚漸漸模糊,直到他這處寢殿內外哭聲一片,他的床榻前再一次迎來他的親人,他并不知自己逝去后那場盛大的葬禮,更不知殿中這些膽小的宮人都被殉入他的墓葬。他生前無事可表,身后卻頗有值得大書特書之處。 兄弟間如何兄友弟恭,父子間如何父慈子孝,祖孫間如何情分深厚,這些都將一點一滴的記錄在史書之內,成為他短暫又平淡一生為數不多的閃光點。 * 穆安之睜開眼,織金綿綢的床幔在昏暗的光線中壓入眼簾,他盯著床頂看了一時,揉了揉眼睛才確定,的確是嶄新的耀眼的織金綿綢,而不是那件陳舊褪色唯剩金線刺眼閃爍的帳幔。穆安之騰的坐起身,身上的湖綢棉被、床頭的灑金枕,甚至連身下的湖綢褥子,都是嶄嶄新的,而非許久未換的舊物。 穆安之一把扯開床帳,窩在床頭外空角打磕睡的小易一個激靈站起身,“殿下,您醒了!” “小易!”穆安之臉色瞬間慘白,整個人在床上后退三步,小易不是已經被杖斃了么! “殿下,您怎么了,可是做夢魘著了?!毙∫啄菐еP心的擔憂眼神讓穆安之砰砰狂跳的心臟漸漸平靜下來,是了,哪怕是地下相見,小易也不是旁人,這是自小陪他長大的小內侍,也是他最忠心的伙伴。穆安之一把抓住小易探他額頭的手,卻是一怔,暖的,熱的! “殿下醒了?!眱蓚€美貌宮人推門而入,后頭跟著一溜兒俏麗宮人,各捧著衣物鞋襪、洗漱用具整整齊齊的站了兩排,恭請穆安之晨起洗漱。 穆安之混混噩噩的由宮人服侍著穿戴好,明黃的皇子服,鑲金嵌玉鑲寶珠的華麗腰帶,美麗如水的宮人,細致妥帖的服侍,嚴謹有度的規矩,朱紅色還未落漆的牡丹寶瓶雕花門。 外間兒已傳好晨食,紫檀大桌上滿滿都是平時他愛吃的點心。這是晨食,待早課結束,方是早膳,之后繼續去書齋念書,午膳后有半個時辰的休息,然后就是下午課程。這些事,似乎已經一點一滴的鐫刻在了骨子里,輕而易舉的就喚起他多年的記憶。穆安之心不在焉的用了些點心,小易親自捧著他要讀的書,陪他去書齋念書。 皇子的晨課在卯初時間,所以,基本寅末就要起身梳洗,尤其玉安殿離書齋很遠,穆安之會起的更早,寅中就會起床。此時,天幕尚有圓月高懸,夜風吹不動內侍手里的明瓦燈籠,只得輕輕拂過,燈光足夠照亮腳下的路,映出身畔宮墻的朱紅色,再遠些的朱瓦紅墻則有些模糊不清,更遠處如墨汁般的黑暗仿佛那不可預知的人生。 不,如果這一切都是真實,那么,他穆安之的人生就并非不可預知,他對他接下來乏列可陳又窩囊憋屈的人生一清二楚。 穆安之沒有留意到書齋里其他兄弟對他避而遠之的氣氛,他盯著書案上那篇有名的莊周夢蝶,眼神僵直,教他的翰林院唐學士難得寬厚的沒有說什么。直待晨課結束,穆安之都在想,是我夢蝴蝶,還是蝴蝶夢我? 還是說,那一切不過是一場荒唐夢境?抑或,我如今尚在夢境之中? 晨課結束。 穆安之帶著小易回玉安殿用早膳,他的心思都在莊周與蝴蝶身上,甚至沒注意到小易欲言又止的神色。剛到宮殿門口,那里有慈恩宮的內侍總管周紹等侯,周紹一見穆安之立刻迎上前行禮,“太后娘娘請殿下過去用早飯,今兒慈恩宮小廚房做了殿下最愛吃的蟹黃饅頭?!?/br> 穆安之皺了皺眉,他并不愿意見到他的祖母藍太后,正想推辭,周紹已上前一步,低語道,“太后娘娘就是擔心殿下心里不痛快,特令老奴請殿下過去說話?!?/br> 不痛快?他有什么不痛快? 穆安之望向小易滿腹心事的神色,一時想不起這是在夢中的什么時候,他用指甲輕輕的掐了下掌心,微有刺痛。 我現在是真的。穆安之在心底默默的提醒自己一句。周紹對他仍如此恭敬,他如今尚在書齋讀書,可知,此時應是他未與藍太后決裂之時。 一路上偶遇無數宮人內侍,他們或是手捧物什,或是腳步匆匆,但見到他時俱都躬身避到一畔,恭恭敬敬的垂下頭,不然有些微放肆。 走了約摸一盞茶的時間,清晨的第一抹陽光灑落,遠遠望見殿頂琉璃瓦最高處,一只琉璃鳳凰身披七彩霞光,曲頸向天,身后七彩尾羽飛揚,仿佛隨時都要振翅破空而去。 這座巍巍宮殿如同它的居住人一樣華貴威嚴,這個時侯的藍太后,還沒有向穆安之展露過她冷酷的威嚴,她如同天下所有溫柔慈愛的老祖母一般,一見到穆安之就心疼的將人攬在身畔,自小到大都是如此,仿佛根本看不到穆安之如今已是十八歲的大小伙子,仍是將他當少時孩童一樣疼愛。藍太后嘆口氣,話中已帶著勸勉,“別為這些事不痛快,這么多皇孫,祖母最疼的就是你。旁人祖母管不著,可在祖母心里,安之你是最好的?!?/br> 穆安之愈發不解,“皇祖母,怎么了?我沒什么不痛快?!?/br> 藍太后眼神中愈發擔憂,拍拍他的手,安慰的說,“這就好,一會兒你親自去賀一賀你大皇兄,畢竟是他的好日子。祖母最疼你,只是你父皇的話也在理,他畢竟居長,又有群臣舉薦,這太子也當是你大皇兄做?!闭f著卻是又嘆了口氣,這聲嘆息中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