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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唇角蜿蜒流淌下細細的血線,臉上的血色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變得煞白,不似活人。 “主子……”畢云駭然叫了聲。 皇帝的目光呆滯地落在夾道的另一頭,腳下頓住了步子,人微微一晃,便傾倒下來。 畢云眼疾手快接住了,身后跟隨的一干內侍全亂了方寸,“皇上、萬歲爺”叫成一團。 “快、快……快通知太醫院和梁掌印……”畢云狂亂地喊。 皇帝恍惚聽見那些人亂哄哄的叫嚷,只是那聲音越來越遠,后來便陷入無邊的黑暗里,周圍徹底安靜下來。 冬至是大日子,皇帝中途撂下的事兒得有人接,梁遇陪同眾臣上景山拜祭完了歷代帝王,方才返回宮里。剛在值房坐下,就聽外面傳來紛亂的步伐,秦九安氣喘吁吁從門上跑進來,說不好了,“老祖宗,皇上在梵華殿親手勒死了貴妃,回去的路上忽然口吐鮮血,暈過去了?!?/br> 梁遇頓時一驚,站起身問:“太醫院派人過去沒有?” 秦九安道是,“御前慣常伺候的太醫都往乾清宮會診去了,老祖宗也快去瞧瞧吧?!币幻嬲f一面從墻角取過傘來,“還有一樁,那個頂替了傅西洲的人,已經奉皇上之命押解到司禮監大牢了?;噬咸靥貎悍愿?,叫把人交到您手上,這回怕是氣大發了,老祖宗防著回頭萬歲爺要問?!?/br> 梁遇心里有數,這事兒在cao辦之前,他就預料不會那么輕易繞過去的,可這也是走投無路下,唯一能兩頭兼顧的辦法,既要讓皇帝的計劃順利實行,又要顧念月徊的心情。如果這件事上他袖手旁觀了,可以預見接下來的幾十年,那傻丫頭提起小四就會哭天抹淚,所以出此下策是萬不得已。目下事兒是糊弄過去了,但皇帝的憤怒只怕唯小四人頭落地不能平息,過后會不會秋后算賬,就得看小四的造化了。 從司禮監到乾清宮,有不短的一段距離。向來四平八穩的梁遇這回顧不上姿態優雅,連秦九安遞來的傘都來不及去接,便快步沖進了雨里。 北京十月的風夾帶著雨絲,吹起來像刀子似的,饒是他這樣身體強健的,都喘得喉頭到肺一線生疼。 終于進了乾清宮,他從上到下全濕透了,推開迎上來給他擦拭的人,捋了把臉上雨水問:“皇上怎么樣了?” 胡院使并幾位太醫會診完,上來一五一十回稟:“圣躬有舊疾,逢著入冬要比其他三季虛弱,廠公是知道的。今年冬至下雨,皇上先前在圜丘祭天,無遮無擋吸了好些寒氣兒,這就雪上加霜了。再者……后宮不寧,惹得皇上氣血逆施,沖撞上焦,幾下里夾攻,龍體當不得,以至氣短咯血,昏厥不醒?!?/br> 梁遇聽他長篇大論,那些病理的東西并不是他關心的,他只在乎皇帝眼下病勢,“何時能醒?” 胡院使摸了摸胡子,“施過針了,但一直不見反應。倘或實在不能清醒,也只好以棱針扎虎口,迫使圣躬醒轉了?!?/br> 這就是說,要以強烈的痛感刺激皇帝醒來。棱針扎虎口無異于上刑,原本用在龍體上是不當的,但皇帝如果一直這樣渾渾噩噩,這也是最后唯一可用的辦法了。 梁遇頷首,“咱家先瞧瞧,瞧完了再說?!?/br> 他提袍登上腳踏,因身上濕著,不能坐上床沿,便跪在榻前喚他:“主子……主子……臣來了,您醒醒?!?/br> 皇帝面色慘白,血跡雖清理干凈了,但唇角內側殘余的絲縷干涸發烏,這情形,看上去真像死了大半。 梁遇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奇得很,這次居然沒有發熱,氣息也如游絲般,不似以往急促喘息,被下的胸口只有些微的一點起伏。 看來真是不太好了,事不宜遲,便回身對胡院使道:“不管使什么法子,先讓皇上醒過來?!?/br> 這是和閻王爺搶人,不必明說大家心里都有數。胡院使得了令,轉身便去施為,著人撬開皇帝牙關,拿參片讓他含住續氣兒,復又打開針包拔下一支三棱針來。棱針的針尖老粗,慢慢扎進皇帝虎口,三分不醒便用五分,直扎到六七分光景,才見他蹙眉輕輕□□了下。眾人都說“好了好了,皇上醒了”,梁遇拿手巾壓住了他的傷處,輕聲問:“主子覺得怎么樣?” 皇帝茫茫然,翕動著嘴唇道:“疼……” 知道疼就是好事,梁遇溫聲安撫:“這是為叫醒主子,不得已而為之,還請主子恕罪?!?/br> 皇帝兩眼依舊定定地,半晌道:“大伴,朕看見先帝了?!?/br> 活人看見陰司里的人,多少有些}人。梁遇握緊他的手道:“想是主子思念先帝爺,做夢了。臣著人給奉先殿多添幾盞長明燈,先帝爺見了,自然知道主子的孝心?!?/br> 皇帝沒有再說旁的,閉上眼,嘆了口氣。 外面回事的人不斷,因著既是冬至,又出了貴妃那件事,梁遇便抽身出來,由太醫們調理皇帝病體,自己退到西邊配殿里處置那些瑣碎。 曾鯨進來問:“貴妃的尸首怎么料理?”邊說邊壓下嗓子道,“還懷著四個月的身孕呢?!?/br> 梁遇自己從來不信那些神神怪怪的事兒,但皇帝如今陽氣兒弱得很,人又是他親手勒斃的,不拘怎么,先安撫了皇帝要緊,便道:“裝棺吧,停到北邊欽安殿去。打發一班僧人先替她超度,畢竟懷著孩子,也怪可憐的。余下的事兒,等咱家和皇上商議了再行定奪?!?/br> 曾鯨領命退出去,太醫院又送方子來給梁遇過目。那些烈性的虎狼藥,皇帝的身子是扛不住的,唯有以溫養為主。他大致瞧了,見一切尚且妥帖,便交底下人承辦去了。 皇帝的病勢起起伏伏,直到晚間神思才略清明了些,能坐起身完整說上兩句話了。暖閣里四角都燃著燈,似乎只有燈火通明,才能讓他稍微覺得安心。 梁遇從門上進來,迎著皇帝的目光走到腳踏前,趨身問:“主子覺得好些了么?還有哪里不舒坦?” 皇帝搖搖頭,“大伴,你坐下,朕有幾句話想和你說?!?/br> 梁遇道是,依言在杌子上落座,皇帝的目光空洞,帶著點恐怖的聲調說:“朕把貴妃勒死在佛堂里,諸天神佛都看見了。朕褻瀆了佛門清凈地,你說……朕會不會遭天譴?” 梁遇只得勸解:“是貴妃有負圣恩在前,皇上沖冠一怒事出有因,神佛必然會寬恕的?!?/br> 皇帝聽了,似乎略微平和了些,但很快又滿臉緊張,喃喃道:“她肚子里還懷著孩子,據說這樣死去的人怨念極深,朕怕……” 梁遇道:“主子是九五至尊,自有神佛護體,那些孤魂野鬼奈何不了您。不過……貴妃已死,算是死無對證了,臣思量再三,要從這件事上做文章打壓南苑,恐怕欠點兒火候?!?/br> 提起貴妃和南苑,皇帝便頭痛欲裂。他松開了虛攏的拳,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