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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那你如今,心里還喜歡皇上嗎?” 喜不喜歡,說不上來。他要迎娶皇后,她微微有點酸澀,他有了頭一個孩子,她又是微微有點酸澀,單只是酸澀,程度不深??伤龥]有其他比較,覺得酸澀就夠了,如果不是喜歡到近乎苛刻,她就可以很大度地繼續喜歡皇帝。 于是她問梁遇,“您說,皇上好不好?” 窗前的梁遇回過身來,倒也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他是個好皇帝,但未必是好丈夫。宮里女人太多了,男人身處花叢,雨露均沾,時候一長,哪里來的真情實意!眼下他和你海誓山盟,不過是因為女人還不夠多,將來東西六宮都填滿了人,那么些個妃嬪時時制造偶遇,時時撞進心坎里來,他有多少精力,還能再顧及你?” 月徊坐在寬綽的圈椅上,兩臂撐著身子,兩腳懸空著,不無惆悵道:“您是說,將來我的身子就算留在后宮,我的心也不能歸皇上,是這個意思嗎?”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其實他一直話里有話,她哪能聽不出來。原本作為一個一心想把持朝政、把持皇帝的權宦,要求meimei和他一心理所應當,可不知為什么,被她一語道破的時候,他竟然覺得有點心慌。他開始忖度,是不是自己對她的要求過于嚴苛,過于不近人情了。然而再細思量,他從來就是這樣的人啊,打從入宮那天起,一切都以利己為目的,怎么到了她這里,就瞻前顧后起來。 他定定神,慢慢沉下了心,“這是宮里自保的手段,因為日久年深,你沒有那么多的心可供他傷?!?/br> 月徊沉默了,半晌澀然看了他一眼,“還是哥哥這樣的好,一心謀權,誰都不愛?!?/br> 坐在暗處的梁遇輕嘆了口氣,誰都不愛,卻也未必。他心里應該是牽掛著誰的,有時候午夜夢回,很久都難以入睡,腦子里亂糟糟,心頭雜亂地跳……他只是不敢細想,對于他來說,想得太多都是罪孽,他如今這樣,還能指望什么! 月徊見他不言語,才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她囁嚅了下,“晚上您有差事要忙嗎?咱們一塊兒喝一杯吧,今兒是元宵節?!?/br> 是啊,今天是元宵節。他想了想道:“宮里要往朝中大員府上送食盒,徐家得我親自送,你收拾收拾,等我回明了皇上,帶你出去看花燈?!?/br> 月徊一聽,頓時來了精神,皇帝要當爹這事兒也拋到九霄云外去了,“說定了,不許撇下我自個兒走了?!?/br> 梁遇乜了她一眼,“你見天的擔心我和皇后有點兒什么,不帶上你,回頭又要沒完沒了地絮叨?!?/br> 女孩兒家嘮叨似乎是天性,尤其對關心的人,越關心越愛嘮叨。 梁遇過去十一年孑然一身,跟前近身的人周全侍奉吃穿就罷了,沒有人敢來過問其他。也只有月徊,纏著問長問短,唯恐他行差踏錯被人騙了、糟蹋了。他覺得有點好笑,這世上只有他算計別人,何嘗有人敢來算計他?她糊里糊涂,心卻是純粹的,他忽然發現有她這么杞人憂天很好,他喜歡這種家常的溫暖,即便這份家常是偷來的。 夜里有了約,于是這大半日都懸著,雖然處置起公務來如常,但不時要去瞧瞧座鐘,唯恐誤了時候。好容易捱到申時,趁著天還未黑就要出宮,和月徊說好了在延和門上碰頭的,他到了那里卻不見她的蹤影,只得耐著性子,系緊斗篷的領扣。 雪雖停了,天氣卻愈發陰冷,風吹得領上狐裘翻飛。忽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回頭看,正是那丫頭,換了一身太監的衣裳,笑嘻嘻鑲著暖兜,耳朵上扣著暖耳,那模樣,一看就是個宮痞。 “您久等啦?!彼佳蹚潖?,抖了抖荷包,“我都預備好了,還帶上了月例銀子,回頭我請您吃驢打滾?!?/br> 梁遇見她沒披斗篷,蹙眉道:“就這么出去,夜里沒的凍死了?!?/br> 她也不管,挽著他的胳膊嬉笑:“早前我一件破棉襖就能過冬,也沒見凍死呀。我皮實,死不了的,快走吧,再晚皇后娘娘都吃過元宵了,您這御賜送過去也是白搭?!?/br> 活泛的姑娘,沒有那么些個避諱,她一喜歡就愛勾肩搭背,當然也只限于哥哥,皇帝跟前可從來不曾逾越過。 月徊心情很好,彼此對坐在車里,就著天光瞧瞧對面的人,錦衣輕裘包裹下,梁遇是人間富貴花兒。他有一雙敏銳而干凈的眼睛,瞧著你的時候目光泠泠如冷月,即便兄妹相認那么長時候了,月徊也還是驚嘆于他的美色。她就像市井里沒出息的俗人,帶著漂亮媳婦出門似的,渾身上下透出一種貧瘠的快活。雖說有點犯上,但這種心情就是擋也擋不住,反正梁遇在她身邊,她覺得腰桿子很硬,底氣很足,也很驕傲。 她一直笑吟吟地,梁遇覺得奇怪,“你那么高興么?” 她說對呀,“就算四九城我都走遍了,像這回這樣兜里揣著銀子,身邊跟個美男子,還是頭一次?!?/br> 梁遇失笑,“虧得你不是男人?!?/br> 她卻嗟嘆:“要是個男人,八成也是個有色心沒色膽的?!?/br> 梁遇倚著車圍子,暗想這話真是說著了。 徐太傅的府邸離紫禁城不遠,北京歷來有東富西貴南貧北賤之說,官宦人家一般都聚集在西城區這一片。馬車到府門上時,正是掌燈的當口,門房小廝見一隊太監過來,當即嚇得不敢動彈了。 曾鯨上前道明了來意,小廝這才回過神,忙進去通傳。不多會兒就見徐宿攜家眷到了前院,梁遇方含笑下車來,比了比手,命人呈上食盒,一面笑道:“今兒是元宵佳節,咱家奉萬歲爺之命,給府上送些點心?!?/br> 徐太傅忙躬身上來接應,千恩萬謝著主上圣寵,闔家榮光云云。 梁遇從徐宿身后找見了皇后的身影,轉身由月徊手里接過一只玉雕芙蓉錦鯉的首飾匣子,親自呈敬到了皇后面前。 他微微躬著身子,和聲道:“娘娘,主子惦念,不得相見,特命臣轉贈奇楠沉香佛珠一掛。這是主子隨身之物,以表主子思念之情,請娘娘收好?!?/br> 徐皇后道了謝,將匣子接過來。前院燈籠高懸著,梁遇的那雙手,在燈下有種奇異的美感,青白、纖長、骨節分明。徐皇后抬眼悄然望了望他,這一望正對上他的視線。他在有價值的人面前,永遠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甚至愈發溫和地對她一笑。徐皇后是未經人事的姑娘,登時心頭趔趄,忙往后退了兩步。 梁遇瞧在眼里,不動聲色,向徐宿拱了拱手道:“咱家交了差事,便功成身退了。天兒冷,娘娘與太傅大人請回吧?!?/br> 徐宿自然要客套一番,勉力挽留著,“到了飯點兒上,怎么能讓廠公走呢。家下備了薄酒,廠公留下吃個便飯,徐某也好向廠公道謝,多謝廠公費心玉成?!?/br> 梁遇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