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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綠的云,烏鴉自南向北飛著,割麥的女人有一張紅而圓的面龐??伤蒙碛诤诎?。()這個小大姐先去找了慶哥,慶哥報了一聲,叫鄧月明去開門。鄧月明急急跑下樓去,開了門便笑,十分歉意的把人往里面請。白珍看到他笑了一笑:“哦?是鄧先生?可真是很巧的?!编囋旅鞅人咭恍?,略微彎腰和她講話:“師哥辦沙龍,我給抓過來端茶遞水?!币粋€衛士手一擋,把鄧月明隔開了。鄧月明悻悻的笑著,很無措的樣子,又做一個請的手勢:“沈太太樓上請,沈先生在上面談事情,很快就好了?!卑渍渎晕⒋挂淮寡?,算是默許,跟在鄧月明后頭上樓。她一只手提著旗袍的下擺,一只手由衛士攙著,穿一雙黑色的天鵝絨面高跟鞋,鞋面上繡著暗綠的梅子,和胸針是一套的。她知道許多人在看她,可她目不轉視,偶爾看一眼鄧月明,帶著一種英式的漠然,眼里暗含著輕蔑——-她是受過教育的大太太,與這些小公館里的姨奶奶是不一樣的。她屈尊到這種地方來,不過是因為她的先生在這里,這一層又使她痛苦,于是眼里的輕蔑也要留一份給自己,權當是自嘲。鄧月明請她到一個客房里,里面擺了一套小型的沙發,中間一個茶幾,放著玫瑰色的小燈與瓷的煙灰缸。頭頂的燈又是姜黃色的,一開,人像是封在琥珀里。鄧月明連忙去開窗,徐徐的風撫過麥田,又尋到這個房間來。那樓下的笑聲像黑色的烏鴉,一整群的撲棱到樓上,又在許多的房間里,偏偏找到了她坐的這一個。她看不起他們,可他們何嘗又看得起她呢——一個體面的太太親自到這種地方來,混在各色的戲子長三中間。他們一定是笑她的絳紫色旗袍,笑她的翡翠胸針,笑她太端莊,笑她這樣仔仔細細配了一身,明擺著是來和一個臆想中的姨太太一比高下的。比到了,就是她先生在外面嫖,她立刻成了一個弱者,竟然不自量力的跑到玉面狐貍的洞里來;比不到,她就是撲了一個空,就是為人驚驚詐詐,太小家子氣,只叫她先生失了顏面!她進退都成了別人的笑話——那個沈文昌的老婆!她其實都知道,卻裝作不知道,當作不過順路過來看看——她先生告訴她地址,也是因為對她問心無愧,不怕她找上門來??伤龁栃挠欣?。那個開門的小大姐端了四杯茶,各色茶果子過來,鄧月明全布在小茶幾上。她油汪汪的紅唇一閃而過,連帶著那四杯茶水也泛起油光,白珍輕輕的皺了眉,沒有動水。一行人沒有動,鄧月明也不好自取一杯,垂著眼陪她講話:“沈先生就在隔壁間里,他說他還有一點事情要講,等一下過來?!?/br>“嗯?!卑渍浏B著退,一只手搭在沙發扶手上,手指頭一點一點敲著扶手。這是和沈文昌焦慮時候一樣的動作,鄧月明偶爾見到過。他別開了眼,不去看那只敲動的手指頭。“他不來見我……”白珍想:“他被誰絆住了?被男人還是女人?他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到這種地方來講……”“他告訴我地址,為的是沒有消息時我好來救他??伤粋€秘書,有什么要命的事情要講……”“還是這是一種惑兵之計,好叫我覺得他行事坦蕩?他把我晾在這里,也是一種策略嗎?叫我覺得他是真有事情要談?”走廊里忽然想起“蹬蹬蹬”的木屐聲,幾個小大姐送著東西來去。白珍又想起那來開門的小大姐,滿月似的面龐,小山眉,搽著朱紅色的口紅,直直的看著她。女人……白公館銀灰色的墻壁上,印滿了梧桐的枝葉,影影綽綽,她母親的幾個小大姐窈窈窕窕的走過走廊,手里端著鴉片膏與煙槍,木屐“踢嗒踢嗒”,身上是月光投下的梧桐剪影。白家大院里二姨奶奶無聲的立在塘邊,夜雨不止,千絲萬縷籠了天地,水里一蕩一蕩的晃著燈的影。“還是他……他沒完事……”性的聯想終于纏上了她:“沒完事……沒完事……那種事!”她忽然捂住嘴干嘔了起來,指甲嵌進了沙發扶手里。鄧月明驚慌的過來扶她,她的衛士一把推開鄧月明,另一個衛士到隔壁去敲沈文昌的房門。她伏在沙發上,在碎發的間隙看到鄧月明,見他被撞到在地,茶水潑了一身。她又痛苦的想:“不見得只是女人……他這么美,連路曉笙也愛他。他在飯店見過他,這種地方又有他……他還有個名聲在外的師哥……”她哥哥的秘辛來的不合時宜,令她感到恐怖:“他可能已經把他看在了眼里……他們這些戲子!他們這些男人!”沈文昌很快的趕了過來,面色關切,暗含憂郁,一張長方的臉,頭發梳的整齊,永遠是顧影偏偏的模樣。他似是說了些什么,白珍一個字也不曾聽進去,她不言語,只暗地里看他,他不像是匆忙穿衣的樣子,身上也沒有脂粉氣。“他現在這樣干干凈凈,可他這樣的漂亮……”可白珍心里想:“這一次沒有,下一次,下下次,還會有的……他愿意到這樣的地方來,他就把這些事看在眼里,他不愿意,別人也要來招惹他。于人于己,他的誘惑都太大了!”夫妻二人回去的時候,才八點三十,燈火管制還沒有開始,上海灘還活著。云里粉撲子似的月亮追著車,一路冷冷的看著他們。白珍心思百轉,沒有說話,沈文昌也沉默著,沒有說話。白珍猜他一定是生氣的,因為那種地方大太太忽然找上門來,只能是捉jian。不管有沒有捉到姘頭,他的太太懷疑他,不信任他,已經都叫旁的人知道了。她想到這里,隱約有些內疚,因為他可能真的有事情,何況他早已像她坦明蹤跡,把人生安全交到她手里。他信任他呀!可她一想到那倫巴舞裙,那黑鴉一樣撲棱而上的笑聲,又覺得痛心:她是主母阿!什么樣的地方她去不得?!那些人配給她臉色看嗎?!白珍深吸一口氣,捂住了自己的臉。沈文昌關切的看過來,把她摟進了懷中。她顫抖著問他:“……你在和誰談什么事情呢?”“我暫時不能告訴你?!鄙蛭牟傅闹v著。她也沒有再問,可心里已經起了疑惑。她的女朋友中有好幾個先生借著公事出去嫖,出去姘。她想她是問不出什么東西的,只能自己去盯著。她想找個衛士跟一跟沈文昌,不必暗中偷窺,行動做個小廝伺候著就可以——他自己也帶著衛士呀,多放一個又如何呢?還有鄧月明,他已經在自己先生面前亮了幾次相,保不準還有別的想法——他在路曉聲眼前出現了一次就有了如此大的成就!哪里來的衛士,當然是她母親的衛士??上氲侥赣H,她又嚇一跳,這車也跟著碾過一個坑,叫人一個顛簸。“是她叫我去看看的……她不信任文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