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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同從百花苑后臺走出去,衛士在后頭遙遙的綴著。鄧月明鼻子一皺,又厭棄又好笑的與沈文昌講話:“這個徐師長簡直是魔魘了,天天派人叫我來請你?!鄙蛭牟溃骸澳悄阍趺匆膊桓嬖V我?”鄧月明哼笑一聲:“有人留了件衣裳就走,今天我才到人?!鄙蛭牟αR:“持寵而嬌!”弄堂外的一些小店已經開始收攤了,金紅翠綠的霓虹光間暗了一塊,像豁牙,小藍玉大照片也已經換掉了,現在是一位鄧月明不認識的跳舞皇后。鄧月明瞅一眼大照片,歪著腦袋思索一下才說:“這個跳舞皇后將來的路沒有小藍玉走的廣?!?/br>“哦?你怎么知道?”沈文昌好奇道。“你看面相。她眉眼略有耷拉,嘴角的笑意是假的,仔細看沒有小藍玉討喜。小藍玉高鼻厚唇,樣貌柔中帶剛。這種面相的女人最能在紅塵萬丈里闖出天地,因為看著有情有義?!编囋旅魍蛭牟?,一張臉被光影染成酡紅色,腮邊卻印著金翠的點子。他總是叫沈文昌覺得刺激,因為太過艷麗。沈文昌捏著他的下巴端看,笑他:“我看你是無情無義的,細鼻子薄嘴巴,一雙眼睛倒是烏溜溜,可惜誰那里都要留一眼——四處留情!”沈文昌想起他喜歡講古,又道:“見人說鬼話,見鬼說人話。人不愛聽,鬼也不愛聽?!?/br>“你胡說!”鄧月明又皺了下鼻子。“那你看過你自己嗎?”沈文昌笑問。鄧月明仿佛有些驕傲:“當然看過,我太漂亮了,所以面相不作數?!彼@些話真真假假,叫沈文昌很好笑,然而仔細想想也有他的道理——一個男人太漂亮,且處于一種較為低下的社會地位,容易遭周遭的同性妒恨,路便難走了——或許單論面相來看,真是好的。想來他也的確有過一段富貴時光,可惜時光逝的太慘烈了,想起來像個夢魘。沈文昌又笑問他:“那你看我怎么樣?”鄧月明似乎有些驚奇,略微睜大了眼道:“面相都是前人編出來狂幾個錢的,做不得數,沈先生居然還信這些?”沈文昌原本也不信,所以才能隨口道出來做個談資,這下被鄧月明回對一聲,到一定要叫他說出個所以然來:“剛剛斷人前程的是誰?到我這里就想揭過去?可見我面相是不好的,你怕說出來我要叫你麻煩??稍绞沁@樣,我越要叫你說出來,麻煩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說的好,說的不好,我都要叫你瞧瞧麻煩的模樣!”鄧月明一雙眼已經睜圓了,像是從未見過這么不講道理的人,只能低聲道:“其實沈先生是個頂善的君子相?!笨蓞s做了一份頂惡的工作。鄧月明后半句話沒有出口,訕訕的笑著,眼睛里的噴泉低下又坐了一個懦軟的靈魂。沈文昌也不生氣,因為他的確長了一張君子面,很有迷惑性。慶哥的牌九會擺在自己家里面,沈文昌過去前給白珍掛電話,細細報了地址,又講自己八點半再給她掛電話,沒掛過去就叫她立刻帶人去慶哥那里。轉身他去接鄧月明,和他一過去。他自己好笑的想,他在外面姘戲子,人生安全卻還是要仰仗著太太——他其實只信白珍。牌九會辦成了小型沙龍,樓下推牌九,樓上喝汽水咖啡。慶哥請的無非是戲子名伶,小公館姨太太一類的人物,說起來其實相互都有些認識,真正來做交際的是這些人帶來的伴。沈文昌一眼看下來,很有幾個人相識,心里暗自驚訝,因為吃不準這些人的另一重身份。他面上還是笑的,笑中有深意,像是長三堂子里遇到同事,相逢一對眼:“原來你也在這里”??蛇@不就是一個小型的長三堂子嗎?這里頭穿梭端酒的幾個小大姐,還是清末的打扮,松垮垮的拖一根辮子,鬢角蓬蓬的梳著,穿亂金石青斜襟上衣,掐著一把細腰,系松花綠闊腿褲子,袖口褲口都滾著湘色闊邊,——也是那時候長三堂子里的打扮。沈文昌入到牌桌上,徐師長叼著一根煙做莊,笑看沈文昌,沈文昌靠在椅背上,笑道:“誰說小情嗓子金貴,要戒煙來著?”“哦?”慶哥驚訝道:“你這會子又看上了誰?要不要叫我替你說說去?巴巴的給人戒煙,可別又是個戲子——無情無義的!”他面色淡淡,不像是個玩笑,賓客卻全當這是玩笑,因為知道他們兩人分和的歷史。鄧月明摟著慶哥的腰,彎腰給沈文昌接了一張牌,笑道:“還不是給是師哥你戒的,現在人回來了,又不當回事了!唉!唉!這個牌真是……一整副牌的點全過來了……輸了算沈先生的!”沈文昌只是握了鄧月明的手腕,笑道:“從給你買鉆戒的錢里扣?!编囋旅骰A艘惶?,立刻縮回了手戚戚道:“沈先生您自己摸吧……”一個女旦笑起來:“月明師弟太當真,沈先生這是變著法子許你呢!你倒是連句謝都講,嚇得要逃!”是暗里講月明太沒眼界。沈文昌笑笑不答,倒是徐師長笑起來:“小慶兒要給我買鉆戒,別說是不摸牌了,餓我幾頓都成!”一眾賓客又笑起來:“餓幾頓能餓出鉆石戒子來,人人都去餓了!”又笑:“哪有慶哥給買的道理!”屋里頭的笑聲音像是起伏的浪,女人的聲音膩而細,是浪上白的一層泡沫,只是往上浮著。徐師長連著贏了幾場,拍著桌子笑道:“沈先生是我財神爺!”又要拉著沈文昌去樓上陽臺喝酒。笑聲一層一層的沖上樓,骨牌“嘩嘩”的響著,也似浪潮,陽臺的推門關攏,潮水還是滲了進來。慶哥在陽臺外放留聲機,唱一出忠義難兩全的戲。徐師長道:“一出出唱的刀劈斧砍的?!睉c哥冷笑:“我喜歡聽什么,關你什么事情?沈先生,可叫你笑話了,我現在落在他眼里,怎么都是不好的?!鄙蛭牟粩嗉覄帐?,只是撿了個舒適座位,向慶哥要酒:“酒呢?”慶哥道:“叫你家月明端上來吧?!鞭D身把陽臺的門一拉,閃身出去了。門撞在留聲機電線上,咬出一個印子來。徐師長苦笑:“這脾氣!”沈文昌摸出一顆煙,沒有接話,沒有點煙,只是一下一下的點著打火機?;鸸庖婚W而逝,復又點燃,像是對著太陽在眨眼,很叫人恍神。“怎么弄的這么聲勢浩大?”沈文昌笑問,手里沒有停,眼里也沒有笑意。“氣我贏了你的錢?”徐師長玩笑道:“還不是怪你們76號,稍微走進點的人都看在眼里。索性不如全都拉過來,封鎖來查也不過是一起嫖娼嘍?!?/br>沈文昌稍微好了點面色,很輕的嗤笑一聲。徐師長又道:“我又不是上海人,你們講話七外八拐的要含蓄,我不會?!?/br>沈文昌“咔”的點了煙,煙上細細的火光忽明忽暗,是鳥的一只眼,沉默在黑夜里。昨天還是晴朗的月夜,今天已經蒙了烏云,月亮徘徊在沉沉的云里,穿梭在上海高的樓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