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珉擠上公交車，拽著扶手，開始走神。談戀愛，三個字，是一個過程——認識自我的過程。當你的世界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你能夠在自己的邏輯體系內自洽，你看什么都是對的，做什么自己都能理解。但有一天，另一個人開始并入你的軌道。你們打嘴炮互懟，犯中二病，招搖過市，夾尾巴做人，結伴上廁所的時候故意踩對方腳，爭論試卷反面最后一道大題。雞毛蒜皮的日常與半舊不新的校服掩蓋了一個沒人說過的真相：你跟你旁邊的人很可能不是一路人。

李非珉在思考自己究竟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的時候，最先明白的是，脫離好學生的光環，他只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學生，不是漫威的男主角，沒有呼風喚雨的本事。按照既有軌道走下去，他將成為一個普通人，過著在一線城市里攢錢買房，熬夜加班，表面光鮮，中年發福的生活。改變要趁早，但他卻沒什么把握。陸一從小到大都很獨立，所以面對一個新的決定，可以很快行動，即使碰壁也不會質疑自己，反而愈挫愈勇。李非珉不一樣，就像陸一說的，他實在是人生太過平順，前十八年沒什么可cao心，有一天意識到自己在現實面前可能不堪一擊，如同雛鳥出巢，只有少年意氣的孤勇。然而少年成長為男人只需要一句“我想變強”的吶喊。李非珉不敢想太以后的事，至少眼下…想在陸一生日時送一個鍵盤——他自己賺錢買的鍵盤。

小胖子的學習習慣很不好，做作業很容易走神，李非珉就坐在他旁邊，隔兩分鐘敲一下書桌，示意他趕緊做題。小胖子的奶奶每隔幾分鐘就進來送杯水，拿個蘋果，嘟囔著：“我孫子很聰明，就是不愿意學習，什么手機電腦，一碰就會。你講歸講，不要這么催呀?！?/br>
李非珉心想，聰明個屁，聰明人是有執行力的，我們家六一那樣的才是聰明，這種看著機靈不努力的，解個一元一次方程都費勁，以為自己努力就能一鳴驚人，其實努力了才知道，還是不如人。但他為了工資沒說，陪著笑臉稱是，

小胖子問：“我爸給你多少錢？我給你一樣多，你替我寫作業?！?/br>
李非珉心想，花錢大手大腳倒是跟我們家六一很像，但我們六一小時候肯定沒這么煩人。他想了想，說：“你愿意給錢我當然高興，但這也不是長久計，你下次考試露餡了你爸肯定得找我，不如這樣，你下次考試先考個85分，達標了我就替你寫，直到下一次考試，不到85就還得你自己寫。這樣你爸也看不出來，我也好交代?！?/br>
“85啊…”小胖子有點為難。

李非珉心想，難道要求太低了？他記得自己小學就沒有低于95分過。

小胖子說：“要求也太高了吧，我還是讓我同桌給我寫吧。你真事多?！?/br>
李非珉：“…”

A大保送成功的消息李非珉不是第一時間知道的。他那時候在備課。李狗屬于典型的自己懂，但是說不明白的那種人，給人講題時，一半的時間都在疑惑，這么一目了然的事情為什么這小孩死活看不到，為了不在班上講到一半看見二十雙眼睛發射癡呆光線，他不得不花很多時間猜測哪里是難點。

班群里先有幾個李狗的好基友刷屏，接著常云的電話打回來，問他有沒有確認，他才后知后覺，自己的高中時代正在被畫上句號。直到班主任也跟常云確認了消息，李非珉才把自己先斬后奏去補習班教課的事說了出來——之前他一直騙常云說去圖書館自習。

有了升學的好消息，常云沒有太計較這樁事，只當是李非珉缺零花錢買游戲，高高興興獎勵了一個紅包。晚上就把李非珉臥室的教材開始收拾起來——她單位老板的女兒上高一，說要他這個尖子生的輔導書做參考。不收不知道，光家里沒扔的零零碎碎的草稿紙塞滿了整個抽屜，疊起來跟豎著放的英漢詞典一樣高。

常云掏出手機，說明天當廢紙買了，拍個照片留個紀念。

李非珉順手翻開個草稿本，有一頁紙上寫了許多陸一的名字，當即想合上，已經被常云一眼瞅見。

“陸一？”常云狐疑地問。

李非珉故作鎮定地說：“哦，大概是他拿我本子練簽名?！彼仙媳咀?，一副很累的樣子，把草稿本扔到袋子里，說：“也賣不了幾個錢，明天我扔了得了，我先洗澡去?！?/br>
常云等他走開把那個本子抽出來，前后翻翻，不止這一頁上有陸一的名字，偶爾一頁的夾縫里也有零星的印跡，當然有時候也有李非珉自己的名字和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名詞。她有點懵，又覺得自己想太多——兩個男孩雖然關系好，那畢竟還是兩個男孩，能有什么事。

李非珉洗完澡回屋，常云已經不在，他看一眼那個袋子，知道常云肯定翻過，心里跟棉花灌水似的難受。

他發微信問陸一：“誒，你什么時候才發現你喜歡男的？”

隔了很久陸一回復：“剛吃飯去了。初一初二？怎么忽然問這個？”

李狗：“就是看看你除了喜歡我，還有沒有喜歡別人?！?/br>
六一：“沒，當時就是朦朦朧朧的感覺，看片有反應才確定的?！?/br>
李非珉盯了會手機，回過去：“一個人保守秘密這么久，很辛苦吧？”

六一的電話打過來，問他出了什么事。

李非珉說：“我真想你?！?/br>
青春片里將高中生活過度美化，口耳相傳里又把高三說成煉獄，等你身處其中才發現，其實就是很普通的一天天。一天天的，時間溜走，上個星期為月考分數氣得不想吃晚飯，這個星期因為老師講了個段子全班哄笑，早讀課朗朗讀書聲詭異地瞬間沉默，去食堂的腳步都透著焦慮。

李非珉和陸一都沒能體會到這種緊急作戰的高三生活。除了寒假結束開學的時候他們去班上報道，為了照顧還要高考的同學情緒，再也沒出現在班級。李非珉被教導主任喊回去在圖書館里幫忙整理圖書，一起去的還有其他幾個保送生。每天晚上繼續去小胖子家看著他寫作業，周末再去補習班教課。陸一則在機房里帶高一的信息學競賽生——做的最多的事還是給住宿生拷日本老師們的行為藝術片，其他時間還是在做intern。高三對他們倆來說，節奏很緩慢，可以慢悠悠地一起去食堂吃午飯，或者在圖書館監控死角里蜻蜓點水地一吻。

李非珉也不愿意回班級。他唯一一次和陸一一起去班上遞話，恰好遇上幾個玩得不錯的哥們兒。成霸業一聲令下，幾個人圍住李非珉，問：“李狗什么時候請客？保送了怎么都不自覺點請客？”

李非珉說：“你們還沒送賀禮，我請什么課，我都窮得叮當響了。再威脅我請客，你們高考的時候，我就帶著撲克牌去考場外面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