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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說話,只是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其實那時候,他很想低下頭去,親親她,親掉她的淚水。 林擎忽然俯下身去,將臉靠在冰冷的骨灰盒上,輕輕親了親。 …… 急行一日夜,經過西番和青州之間的西府郡。 那是側側的家鄉,但是側側自從離開過,再也沒回去過。他駐守青州多年,也沒去過,那里不是側側念茲在茲的美好所在,而是所有噩夢的起源和開端,這故地,不踏也罷。 此刻為了抄近路,卻不得不從此過了。 經過一道山坳,他遠遠地望了望黑黝黝的山中。 側側的父母就葬在這里。 那一對無情父母,世人傳言是側側所殺,其實是他殺的。 只因為那一對得了怪病的父母,竟然聽信謠言,認為災難是早已送出去的女兒帶來,且只要吃了她的血做的饅頭便可以痊愈。便想著要以思念女兒為名,把她帶回家弄死。 她不知內情,還以為父母終于接納,歡天喜地收拾行李。 他知道消息,一路狂奔,在她踏進家門的前一刻,攔下了她的馬車,來不及解釋,便將她那馬上就要出手的父母殺死。 當那對父母的鮮血流在她腳下時,面對她駭然不敢置信的目光,他的心緩緩沉底。 側側畢竟還沒遭到毒手,于她心里,是終于等到了父母接她回家,開始幸福的生活,可這樣的美夢,就被他不由分說地砸碎了。 她會怎樣恨他…… 而他連解釋都不能…… 那小姑娘凝視著他,眼底漸漸發紅,他心中絕望,苦笑一聲,轉身便走。 衣角卻被拉住。 他回首,便見側側凝視著他,鬢邊一朵黃綠色的花在風中輕顫。 她輕聲問:“他們想要害我是嗎?” “你是來救我的是嗎?” 他所有的言語頓時哽在喉頭。 “為什么……你會這么信任我?” “我為什么要信待我冷漠的家人,而懷疑待我好的外人?”她道,“有些情感,不是以血緣論的?!?/br> 那一刻,他想緊緊抱住他的小姑娘。 但當時他沒敢,他怕淚水落在她肩頭,丟了面子。 側側啊。 我一生的所有顏面,都不過是你繡履下的微塵。 可惜,無論是美夢還是噩夢,我們都再也回不去了。 馬蹄踏過山路,這二月天氣,路邊竟開出幾朵那種鴨屎綠的花。 那本就是極其耐寒的植物,在側側家鄉長得遍地都是。 他于疾馳中俯身,采了兩朵花,一朵插在骨灰盒上,一朵插在自己鬢邊。 他端詳著骨灰盒,咧嘴一笑。 “真好看?!?/br> 側側啊,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這種顏色難看的花,其實有個非常好聽的名字。 叫“永春”。 遇見你的那一刻,你鬢邊戴一朵永春花。 從此之后,此花是你,彼花也是你,世間萬紫千紅都失了顏色,唯有情深永駐,繁花永春。 …… 再往前,馬蹄卷過一片茫茫的荒地。 時而蹄下會有輕微顛簸,有時候會有一些灰白色的煙塵騰起。 那是人的白骨。 這里是多年前的戰場,相王起兵并被朝廷鎮壓之地。 他當時也在這附近,被大軍捆了壯丁,為了掙命也為了能回去看側側,拼了命地戰斗,殺了一個又一個的人,終于被相王發現了他的才能,卻沒想著好好用他,拿側側做要挾,逼他換上了王袍去迎戰。 那場兵力懸殊的戰斗,最后是他一劍殺了主將,本來能反敗為勝,結果對方陣前,推出了五花大綁的側側。 他立即拋下了武器。 他怕慢上一刻,側側就會自盡。 命運里深藏著讖言,他的恐懼并非沒有來由,多年后世事輪轉,同樣的抉擇逼到她眼前,而她果然如此決然。 終究是逃不過。 他被綁上刑場,大刀之下他不肯跪著,想要站高一點,仿佛那樣就可以看見他的小姑娘。 然后他也真的看見他的小姑娘了。 滿身傷痕,披頭散發,在一群人的追逐之下沖入法場,竟然空手來奪劊子手的大刀! 她用手架住了那刀,滿手的鮮血滴落在他臉上。 他掙扎著,用肩頭把她向刑臺下撞,她卻忽然松手,將他一抱,顫聲說:“哥,一起死吧!” 他忽然笑起來,在刑臺之上,含笑偏頭吻了吻她的發。 正要說那句,好吧一起死。忽然聽見有人道:“住手!” 當時以為是命中的救贖。 多年后才知道是噩夢的開端。 ……林擎再次微微笑起來。 偏頭將臉貼了貼那骨灰盒。 “側側,當初那話我沒機會回答?!?/br> “現在我可以說了?!?/br> “那就一起吧?!?/br> …… 晨曦再起的時候,前方青州城外灰黑色的山脈仿佛要和天相接,山關隘的大門次第打開。 身后士兵們爆發出一陣歡呼。 回到東堂了! 無論在異國多么痛快颯爽,終究只有踏在自己的土地上,才是最安心的。 林擎端坐馬上,脊背挺直,遙望著地平線上漸漸升起的朝陽,那一輪巨大的半圓渾然如火,映雪色大地輝光千萬里。 輝光之下,便是他幾乎守了一生的青州城。 林擎抱起骨灰盒。 側側。 我終于回到了這里。 巨大的城門緩緩開啟,一線日光延展于茫茫雪地,關隘如一條巨龍蜿蜒不知盡頭,高天之下,一騎長驅直入,鋼鐵洪流隨后滾滾而入。 青州百姓于城下歡呼迎接英雄凱旋,以最熱烈的目光膜拜著他們不敗的統帥。 無人知道就在這過去的數日夜,他們曾在生死關頭走一遭。 轟然一聲,城門隨即關閉,城頭弩機連響,無數士兵持槍上城。 前方雪野盡頭,影影綽綽,出現無數黑壓壓的人頭,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守城的士兵瞠目結舌,實在不明白,西番軍是牛皮糖么?皇帝都死了,連敗無數場,國內亂成一鍋粥,剛還被青州軍掃蕩過一遭,怎么還敢來! 身后腳步聲響,士兵回頭,都恭敬俯首。 林擎抱著一個盒子,步伐輕輕,上了城頭。 他的靴子踏在城頭未化的積雪上,卻毫無聲息,他抱著那盒子走來時的姿態,不似迎戰,更似歸來。 晨曦映亮他眉梢,反射一片透骨的白。 他站在城頭上,扶著牒垛,遙遙看著底下梭巡不敢進卻又不舍離去的西番兵,唇角一牽,輕蔑一笑。 親兵捧著他的武器過來,他接了長槍,隨手擱在城墻上,卻沒接那巨弓。 他笑道:“孩兒們,看爹爹給你們變個戲法?!?/br> 他長槍微微一抬,指著城下滿坑滿谷的西番兵。 “你們該怎么守城就怎么守城,該干活就干活,該吃飯就吃飯,看爹爹站在這里,只要站著,西番兵就絕對不敢前進一步?!?/br> 對上眾人詫異的目光,他喝道:“信不信!” 眾人仰頭,看城頭上大帥衣袂與長發飛揚,忽然心間便豪情激涌,惹熱血如沸。 是啊,何須大軍,不必畏懼。 大帥站在城頭,便是這青州,乃至整個東堂的定海神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