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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思索,人會不會出城了? 如果龐大的家族真的被運走,那意味著陛下也對守住天京失去了信心,在安排后路,那他們被留下來守城算什么? 靶子?犧牲品? 這滿城的敵意,冷漠的百姓和群臣,城下的大軍,都在無時無刻地提醒他們,這江山其實沒那么容易坐。 如果真的坐不下去,那么,難道他們都要為這一場夢陪葬嗎? 眾人走著走著,聽著六日來城頭不絕的樂聲,雖然曲調雍容如常,眾人卻似從中聽見了自己的喪鐘。 眾人面面相覷,忽然有人試探地道:“……要么,咱們也走?” “……就是,憑什么就要我們犧牲呢?再說我們才是家族的主力和男丁,我們都死在這里,唐家還有機會復興嗎?” “或許陛下最后會有辦法?” “他的辦法,不是已經給了那些女人和小孩了嗎!” “……我打聽過了,前幾日,有大批馬車進入了皇宮?!?/br> 眾人又對望一眼。 “……要么,去皇宮看看?” “是極,就算沒出口,這皇城財寶無數……” 眾人都不說話了。 如果真的城破,弄走一批財帛也是好的,說不定還能保命。 還有什么地方比皇宮更富有呢。 坐不了老燕家的天下,好歹也該拿點利息。 說到就做,眾人聚集親兵,前往皇宮。 …… 第七日。 燕綏一改前幾日的散漫打法,再一次下令急攻。 同時他讓英文等人悄悄跟隨唐家親族遠去的隊伍,偷走了唐情幼子的貼身金鎖,用這枚金鎖,誘殺了唐情。 天京城頭再換將,唐羨之用了自己的貼身親衛頭領。 然而士氣已經不可挽回地頹敗下去。 從唐情到其余唐軍將領,眼見那些血淋淋的自家親人貼身衣物,都眼前一黑,心中絕望。 難免怨怪唐羨之,覺得陛下一意孤行,留他們在城頭御敵,卻又讓他們的親族冒險送死。 更有人難免想到當初殿上群諫,求對燕綏背后出兵,陛下卻堅持不肯。如今果然遭到了反噬,更是心中憤恨扼腕。 唐羨之主持大陣,樂器缺失,更加艱難,他并無機會解釋,也無法解釋。 燕綏亦擅攻心,且出手毒辣。 缺了兩聲部的曲子,依舊湯湯流在城頭,而伴隨著燕軍的急攻,是燕綏忽然策馬而來。 他一舉一動牽動人心,城上城下都目光凝注,只有唐羨之只專心于十指間百弦之音。 燕綏微微仰首,淡薄的日光如流水在他線條優美的下頜間飛濺開去,他執韁繩的手指一彈,再一彈。 灰白墻體深紅角樓的城頭上忽然暈開一片淡淡的綠色,那綠色越來越多,越來越深,在城頭的背墻之上無聲延展,像一匹逐漸展開的巨大毯子,向城頭上的唐軍包擁而去。 因為這綠色只在城頭背墻上蔓延,只有底下的軍隊能看見,城墻上的人卻毫無所覺,底下萬軍忍不住仰首屏息,看著那堪稱壯觀,似可卷天地般的綠幕襲向城頭。 仔細看能看出那巨大綠幕底色是淡綠的青苔,那是城墻上常見的植物,在這初春的季節斑駁了城墻,另外還有一些本已在冬季枯死的藤和常青植物,此刻卻再煥新綠,野蠻生長,藤蔓類扭曲膨脹如巨蛇,劍齒類劍拔弩張似刀叢,掌葉類則真如巨掌一般在風中張開又合攏…… 唐羨之無暇他顧,忽然指掌之下眾音轉急弦,如風雨忽至,雷霆乍生,聽得人心中起栗,城頭上的人恍然若有所覺,一回頭便見綠潮如海,當頭罩下,都發出一聲驚叫,有人狂奔躲避,卻踩著那又厚又膩的青苔滑倒,有人揮舞武器,卻被藤蔓先纏上武器再纏上身體,扭動掙扎著卻像遇上真蛇一般越掙扎越緊直至窒息,有人大呼沖上,被那足有人兩個腦袋大的巨掌一巴掌拍在地上,更多的人則在越來越厚的青苔間掙扎,泥足深陷,無力逃脫。 燕綏一個人,便將城頭變成了綠潮葉海大陣,唐羨之的群奏對精神有效,植物卻沒精神這玩意,他指間飛弦,音波如薄刃旋飛,無數藤蔓紛紛斷落,但是斷落的藤蔓一霎間便能再生,反而又多了無數藤蔓,困住更多的人。 有人被這些綠巨人追昏了頭,試圖點燃火折子,唐羨之眼眸一厲,長指一劃,音波如浪,打滅火星——先別說青苔濕潤難點燃,真要燃起火頭,豈不是自己燒自己,他的樂器也絕經不起火燒。燕綏保不準等的就是這一出。 一時城頭之上,竟成了燕綏唐羨之的博弈之場,都非常人手段,一人控天下音符,一人掌人間枯榮。浩浩天地,簇簇萬物,都成兩人指掌間殺機,成敗于方寸之間,霸業卻籠罩山海之上。 綠幕在唐羨之身后翻騰卷舞,無數植物在透明音波之中斷裂、粉碎、化為齏塵,天地間溶溶化開一片綠霧,看似寸步都不能靠近唐羨之,但燕軍已經趁著這一陣城頭混亂和綠幕掩護,悄然上了城頭,唐軍在對付綠潮的時候,忽然那些藤蔓枝葉背后,殺出明晃晃的刀槍來……唐情大呼奔走,又壓上一批唐軍,才堪堪守住了城墻,滿頭大汗的唐家將領,盯著底下神情居然還很閑淡的燕綏……這位出手實在太難對付了,綠潮卷至,不能不碎之,可一旦碎了,滿城上下就會被綠霧所遮蓋,又成了燕軍的掩護,將領們正惶然看著唐羨之,希望陛下拿出絕招,忽聽天地起雄渾之聲,隆隆震響,連地面都在微微震動,卻是唐羨之齊奏鐘鼓磬,洪音浩蕩,滿城都似在共振,共振聲里,那些綠霧漸漸稀薄、散開,直至露出朗朗青天來……眾人都松了口氣。 唐羨之卻苦笑。 綠霧漸漸散去,燕綏這樣的能力本就不可能長時間維持,唐羨之指掌之下的拉弦之聲卻忽然有些暗澀,眾人這時才發覺,大量音波粉碎藤蔓時,有些植物莖葉間自帶的黏液便會粘附于絲弦之上,樂器向來嬌貴,絲弦污濁,必不能成清音,這一著,等于又毀了所有拉弦樂器,聲部再減。 而這一波綠幕攻擊,毀了唐羨之又一聲部不說,還又消耗了唐家數千軍隊。 城上下眾人凜然。 宜王燕綏向來是個懶人,陣前也不著重甲,更不身先士卒,然而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城頭喋血,數千人命,樂陣缺失。 眾人看向城下那散漫又矜貴的人,一時竟如仰視云端,生出不可撼動之感。 唐羨之眉頭微皺。 燕綏想必也擅樂理,他作戰很有“節奏”。當猛攻時猛攻,當從容時從容,間或攻心,偶爾出手,時有詭招。和他本人一般,有種萬事不在心翻覆任我行的底氣。他明明可以一次性不惜代價毀去他的樂器陣,他卻偏要一次次慢慢消耗,就是為了不斷給唐軍增加心理壓力,削弱他們的信心和決心,直至不堪重負,徹底崩潰,而他自己決不冒進,連文臻也是,都安然位于大軍重重圍護之中,不上城墻,捂住雙耳,絕不給任何人有機可乘……像一對看似香美其實骨髓都帶毒的難啃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