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被父親拋棄，會有多難過？十二年里，您有沒有想過，在看到別的小朋友牽著爸爸的手過馬路時，您的兒子卻一個人孤零零地看著紅綠燈？十二年里，您可曾想過，在每一個迷茫的路口、在每一個需要爸爸指引的地方，他都只能獨自一人徘徊？”

“mama沒空兒管他、爸爸拋棄了他，他卻還是能成長成如今這副模樣。他成績優秀、思想端正、孝順爺爺奶奶、委屈自己和那個讓自己覺得陌生的家和平相處，他就只是不會表達，他就只是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脆弱都變成了堅硬的殼，他只是在用看起來的壞脾氣維護自己的傲骨和自尊……”

他就只是不懂得放低姿態，向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人，狗一樣的搖尾乞憐。

季洋覺得自己的情緒有些激動，平靜了一會兒，才繼續道：“可您看到的，就只是他的壞脾氣。您不想這壞脾氣的由來，不想他一個人把自己的人生掙扎成今天這樣光明的模樣，要有多強的自制力……”

“我曾看到過一句話，好人成佛，要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可壞人成佛，卻只需要放下屠刀。如果他以自己沒有父母管教為由，放縱自己成為一個胡作非為的紈绔子弟，是不是只要他稍稍好一點，哪怕他只是拿起一本書來看、哪怕他只是對您露出一個笑臉，您都要欣慰不已？”

“林老師，恕我直言。允琛做到了身為兒子該有的退讓和孝順，但您沒有做到一個父親該有的慈愛?！纫杂礌?，后令入佛智’，允琛的欲，就只是想要得到一句該有的懺悔、想要得到他該得到的關愛。您為人師表，卻連這樣的退讓都做不出，一見著他就逼著他盡快‘入佛智’。他是人，不是佛不是神，他做不到?！?/br>
林茂知聽出了點兒端倪，問道：“懺悔什么？”

“您心里想的是什么，就該懺悔什么。您既然這樣問我，就說明您心虛。說明您自己，也知道當年那件事情是錯的?！?/br>
“他還真是什么都跟你說啊……”林茂知卻想到別處去，“這事兒他都和你說了。小季，你這番話，的確很說到我的心坎兒里，句句戳中要害。但如果只當允琛是好朋友，我想你沒必要和我說這些。不要說我輕視你們的友誼，我想朋友之間留有分寸，這是人之常情?！?/br>
“友誼之上”，季洋道，“我對林允琛是友誼之上，他對我也是這樣?！?/br>
林茂知愣了一下，沒想到季洋竟然這么坦蕩。

因為這句承認在他看來已經相當夠分量了，也就沒想到還有更有分量的事。沉默了片刻后，居然笑了，道：“小季啊，你這孩子，總是讓人覺得……好像在坐過山車。就是你們年輕人去游樂場都愛玩兒的，一會兒飄到山頂、一會兒又掉下來。你這孩子，一會兒讓人非常喜歡，一會兒又讓人很反感?！?/br>
季洋笑笑，不說什么，好像對他的說法兒還挺贊同。

“既然是這樣，難道我給你們的提議不好嗎？我看你是個挺明白的孩子，知道什么事是對的、什么事是錯的?！?/br>
“出了問題，直面它、戰勝它，才是勇士；一味地妄想用逃避的方式去解決，是懦夫。我不想做懦夫?！奔狙笾币曋置哪抗?，堅定道。

第112章彼時年少，愁長不及夢

他不想做懦夫，所以無論有什么困難，他都不會先想到放棄。

即便走到沒有路，也要挖一條路，繼續走。

“你確定你們兩個繼續這么做朋友，就都能控制得??？”

“不確定，但總要試一試?！?/br>
林茂知的臉色又沉了下來，沒了剛才的玩笑欣賞之意。問道：“如果失敗了呢？”

“失敗了就直面自己的心，有什么可懼？”

季洋的堅定反倒讓林茂知的氣焰弱了些。當然，對一個久經職場的老手而言，真正談判之時，氣焰強也好、弱也罷，流露到表面上，都是平平靜靜的。

面前這個小伙子，雖然是少年般驚人心魄的鮮明容貌，但卻有著與他同齡一般的沉穩老練的氣度。幾句話下來，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讓他將這場談話的性質，由長輩的指引、教育，變成了平等地位上的協商。

林茂知靠在實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季洋，眸光和面色毫無波瀾，讓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剛好季洋也不想摸透。他只需要靜靜等待一個結果，這個結果，決定了在他心中，林茂知是否還有救。

過了好半晌，林茂知才道：“小季，看在你爸爸的份兒上，我決定相信你一次。我相信季大律師教導出來的孩子，不會做世所不容之事……當然，這是次要的。我選擇給你們一次機會，主要原因是，我想，我是該給自己的兒子一次主動的信任。怎么樣，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季洋笑道：“我想允琛如果知道您這么說，他會很高興的?！?/br>
所以您還有救。

“我們的談話內容，你會告訴他嗎？”林茂知問。

“不會?！?/br>
林茂知笑道：“既然他不會知道，又何來高興之說？”

“他會從您的態度上看出來的?！奔狙蟮?。

“小季啊，所以說，你是個有分寸的人。我希望以后的你，也不會讓我失望?！绷置?。

如果季洋將今天他們的談話內容告訴給允琛，那么也無異于將他們兩人之間那層沒捅破窗戶紙給捅破了。這層“朋友之上”的朦朧感一旦崩塌，便只有兩種可能，變為陌路和傷風敗俗。季洋應該很清楚，以允琛那倔強的性子，一定會選擇后一種。

所以不說，才是明智之舉；不說，也表明就季洋本人而言，至少在現在這個階段，他還是想退。

林茂知稍稍放了心，笑道：“走吧，看看你阿姨的菜做得怎么樣了?！?/br>
季洋和林茂知一起出了書房，說笑著往廚房去了，看起來氣氛相當融洽。

林允琛坐在廚臺邊的圓凳上，捧著一盒草莓、守著垃圾桶，悶頭兒吃著。想著姚心蘭說的話……沒想到林茂知還有點兒心，竟然還懂得在閑來無事的時候，應該聽聽自己兒子的聲音、了解一下兒子的近況。

這么相比之下，倒顯得他這個兒子做得不到位了——他就從未想過要向奶奶打聽一下林茂知的事。

“呦，你怎么都給吃了！我還沒吃完呢！”季洋推開門進來，沒心沒肺地只將目光落在了他那一盒草莓上。

“吶，還有幾個！”

“剩幾個這么小的，都不夠塞牙縫兒的，你自己吃吧！”季洋又推給了他。

“做得怎么樣了？孩子們都搶上草莓了，一定餓壞了，快點兒做吧！”緊跟著季洋進來的林茂知直奔姚心蘭，看樣子心情兒還挺不錯的，已經沒了剛才那狂風暴雨之感。

林允琛給季洋使了個眼神兒，叫他出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