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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門下,費恩突然停下腳步。保羅順勢抬頭望去,見巨大的金屬門上掛著一行字。“勞動即自由”。“你真的想要進去?”費恩轉過身看著保羅。再走一步,他們便將進入那個荒誕的世界。不,其實他們早已深陷于這個荒誕的世界。他在這一剎那,并不希望保羅決意要進到里面去:“你要知道,這里的秘密不亞于那些軍事機密?!?/br>“這么說,那些傳言是真的嘍?”保羅挑了挑眉,顯然是早已料到,并未露出太過驚訝的表情。費恩嘆了口氣,環視一圈,帶著保羅往一邊挪了幾步,壓低了聲音確保沒有哨兵或者蓋世太??梢月牭剑骸澳闳绻H眼看到就會相信了。比起外界宣傳的勞動工廠,這個區域簡直就是整個第三帝國最骯臟的藏污納垢之所。除了我們以外,所有知道這秘密的人,都必須死?!彼D了頓,冷漠的臉上最終化出一個苦笑,“不,也許,到最后我們也逃不掉?!?/br>“那么我更要進去?!北A_一臉堅定,這時費恩才發現,無論是不是軍人身份都不重要,從戰場上回來,歷經過戰火洗練的男人都有那種硬朗的堅毅眼神,“你老公都同意了?!?/br>“我是站在我自己理解的角度,”費恩不耐煩地一攤手,對他搬出諾亞來壓自己有些惱火,“保羅,你想過沒有,之前有攝影師來時,都有人命令犯人專門擺出愉快工作生活的樣子。你的照片一旦發出去,會引起多大的轟動——不,我不在意有多轟動,充其量治我個管理不嚴的罪。但是你,將會變成眾矢之的。蓋世太保有多恐怖,不用我解釋吧?!?/br>保羅端著相機,一臉嚴肅:“聽著小伙子,我是個記者,而且是個被帝國炒了的、自由的記者。我覺得,即便沒有任何政治傾向,我也應該做到最起碼記錄的是真實的東西。你說的我也考慮到了,我會暫時保存好這些東西不去發表,但總有一天,哪怕我死了,哪怕我死了很多年,我也要把它們公之于眾?!?/br>聽了保羅的話,費恩呆愣了一兩秒,隨即臉上的驚愕消失:“好,我帶你進去?!?/br>“謝謝你?!北A_拍了拍費恩的肩。走出兩步,保羅突然扭頭對費恩道:“不知道他和你說過沒有,我們是那個年代,最不怕死的一幫人?!彼α诵?,跨進營地的大門。因為諾亞安排費恩帶領,保羅一路上沒有受到什么別人的刁難,費恩也懶得跟他們過多解釋。兩邊黑壓壓的營房緊密地連成一道低矮的連綿山川,壓抑得像即將合攏的烏云。相對其他人來說,德國本國籍雅利安裔犯人的條件好得多,甚至可以說是優越。這些有殺人放火罪行的人,或是政治犯多數會充當黨衛軍的助手來牟取更多的利益。這個營區過去,還有戰俘營、吉卜賽營、婦女營……猶太營。費恩沉重的皮靴腳步聲停在那里。側身站在一邊,似乎是為了讓保羅更清晰地看到里面的狀況。這時候,保羅已經忘記了他的首要任務,遲遲舉不起相機。明顯不合身的、散發著惡臭的破爛囚服掛在一副副包著灰白皮膚的骨架上,那股臭味混合了汗酸、腐臭、潮濕的氣息與排泄物的氣味,幾乎讓人窒息。墻壁、地面,亦或是暗淡的天空,一切都是灰白的,除了偶爾掠過的飛鳥,再無任何生機。一瞬間安靜得可怖,甚至令人質疑是否仍處于人間。那一張張枯瘦得骨骼都嶙峋地突出的臉上,渾濁的眼睛驚恐地盯著突然到來的費恩。他們再明白不過,那身軍裝為自己帶來的,無非折磨和死亡。某種時候他們又寧愿選擇后者。他們大多數人的眼神已經沒有了從密不透風的火車中下來,初到此地時的驚異、擔憂與恐懼。每一個人,都深知自己面臨的將會是什么,在一步步走向那個終點的路途中,眼里最后一點希望的光芒都已經被消磨殆盡。即便是在掙扎的人,也是在絕望中茍且偷生罷了。“做你們正在做的?!辟M恩揮了揮手,轉身讓自己不必再面對那些犯人。雖然這一切,自己也作為迫害他們的一員參與了其中,可接收到那樣的眼神,自己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悲哀。為什么悲哀?他不明白,也沒有人會給他答案。不知道不明白的東西太多了,為什么要在這里,為什么要執行那項連書面通知都沒有的計劃,為什么要遵守這么荒唐的秩序。全都不知道,卻仍要不回頭地做下去。他同樣的,在等待解救。“你可以用各種話來譴責我們?!辟M恩看著保羅,他不想讓自己看上去有任何表情,“一切都是我們所為,按照上邊的旨意執行的?!薄八械摹际沁@樣?”保羅推了推厚厚的眼鏡,仿佛要證實這一切都是他的近視眼帶來的幻覺。而事實上他只是更清晰地看到了集中營里無處不在的死亡氣息。費恩緩緩地,沉重地點了一下頭。保羅沉思了一會兒,端起相機開始拍照。從鐵絲網下的荒地,一直拍到陰暗的墻根??扉T的響動與閃光燈顯然讓那群犯人有些受驚,他們抬起在瘦削的面頰上大得突兀的眼睛,倉皇的表情瞬間被印在膠片上。費恩把手放在口袋里,默默地看著保羅。每一秒都有死亡在發生,都有尖叫在各處響起,都有混雜著不知多少個人的骨灰被填入河溝,被當做肥料施給營地里種的土豆。但是,我能做的,只有讓你把這一切拍下來。費恩不出聲地說道。許久保羅才放下相機,從夾克的一個口袋中掏出一張小手巾輕輕擦了擦相機的鏡頭。“這真是……太令人震驚了?!?/br>而費恩早已見慣不怪,他示意保羅跟他一起離開。“墻角下的那些‘穆\\斯\\林’恐怕活不過下一次點名了?!辟M恩道,但他啟唇前的一絲遲疑,讓他的話并不像所想表現的那么冷淡?!澳耚\斯\\林?猶太人?”保羅不解,回頭看了一眼正在縮小成一個暗色肥皂塊樣的營房。“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穆\\斯\\林,是犯人自己創造的稱呼?!辟M恩解釋,“他們缺少營養,肌rou萎縮站不起來,便只有靠墻坐著,像穆\\斯\\林禱告時的動作?!?/br>保羅跟著費恩,上過戰場的他膽子自然是不小,此時卻也因兩邊逼仄排列的營房與鐵絲網感到壓抑,甚至喘不過氣:“他們得不到幫助……我是說,治療?”那雙藍色的眼睛回過來看了他一眼:“營區門口的那句話,你懂么?”他問道。“勞動即自由?!?/br>“它的意思是,”費恩頓了頓,“只有勞動才能活命。帝國只需要可以進行勞動的人,對于那些不能充當勞動力的人,當然沒必要提供他們活下去的自由?!?/br>“生存是權利,不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