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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樣兒都有,盡管發揮想象去想,想怎么丑,它們都能比你想象得更丑。 他好久沒照鏡子了,但想自己應該也比那些深海魚更丑,丑到自己都嫌棄自己。 遠處似乎有幽幽淡淡的樂聲,又或者夏花伴著夜風在悠游作歌,心也隨著那樂那歌墜落擺蕩,在無際的深海里,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然后他忽然聽見重重的腳步聲。 來人似乎特意要搞出動靜,一路走一路乒里乓啷不絕,優美的樂聲沒有了,夏花的歌聲也沒了,只有那乒里乓啷,聽的人心頭煩躁,想要把人揪過來,臉摁在地上,狠狠摩擦摩擦。 然后門拉開,文臻拖著個小凳子進來,坐在他鐵鏈夠不著的地方,先勒令他喝完一碗湯,然后給他講故事。 講之前還不忘記拿個本子做記錄,說自己的故事都很值錢,誰誰誰四大名著流芳千古,不能白講,記下來,以后和林擎要錢。 林飛白什么寂寥黑暗深海都沒了,只想表示拒絕,然而沒用,某人想做什么其實誰也阻止不了。 林飛白聽見她唰唰唰翻小本子,叨念“先講個啥好呢,感覺紅樓夢不適合他這種鋼鐵直男,水滸傳又太適合他了可能以后會更暴力,西游記這么可愛的故事還是給小甜甜先講吧,那就三國演義好了,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嘛?!?/br> 林飛白的思路有點岔——小甜甜是誰? 自此開始每夜說書。 林飛白一開始是拒絕的。 這都什么故事? 說的都是什么人? 那個曹cao,如此jian詐,明明自己游蕩無度,叔父好心教導,督促其父提醒于他,他竟然還詐他叔叔,裝作急病倒地騙得叔叔焦灼告知他爹,等他爹來了以后又一臉無事,倒讓他爹誤以為叔叔撒謊,從此再也不信叔叔的告狀。 jian詐! 和燕綏一模一樣! 還是這個曹cao,謀刺董卓未成,逃出京城,錯殺呂伯奢家人,又殺死呂伯奢以絕后患。倒是辜負了陳宮捉放曹。 這什么人品! 還有那個三姓家奴呂布,為一個女人弒殺義父,枉為英雄! 劉皇叔也是道貌岸然,借荊州有借無還。 劉關張桃園三結義倒是英雄豪氣令人神往,諸葛亮草船借箭舌戰群儒一曲空城退司馬也算千古絕唱。 吐槽很快就忘記了,身體里那種千萬只螞蟻噬骨噬rou的痛苦也似乎暫時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在那個風云變幻三國爭雄的世界里徜徉,為諸葛謀而嘆,為司馬jian而怒,為張飛莽而搖頭,為關羽勇而擊節……將軍百戰龍骨在,紅顏零落花成灰,江流水轉三國夢,卻問英雄是阿誰。 ……不知什么時候他從旗卷赤壁馬吞吳的三國夢境里走出,卻發現對面的文臻已經困得坐在小凳子上睡著了。 她的腦袋一點一點的,雞啄米似的,竟然猶自能撐著身體不倒。 林飛白這才恍然想起,好像文臻也有很多天沒有睡好覺了。 每夜每夜,他從迷茫和痛苦中一身大汗醒來時,看見的都是熱氣騰騰的湯羹后她的笑臉。 他盯著她的臉,幾天下來,她好像也瘦了一點,粉團團的小圓臉顯出了些輪廓,反倒更顯得秀致,長長的睫毛微微翕動,沾了點這夜來的水汽,閃閃爍爍。 那一點點光芒,是他長夜里的螢燈,光芒弱而不滅,飄而不斷,看似冷峭,實則溫暖,始終含笑掛在他的蒼穹,引著他一步一步,向晨曦而去。 他忽然伸出手,手指指甲青黑色略淡了一些,指節仍然瘦骨嶙峋,嶙峋的手指顫抖著向文臻探去,很慢,像怕驚破一個泡泡一樣光芒流轉卻又觸手可滅的夢。 然而鎖鏈隨即叮當響起。 林飛白一顫,立即停下,小心地看一眼文臻,確定她沒醒,才舒了一口氣。 他凝視了她一會,看她在凳子上扭了扭身體,顯然睡得不舒服。 他回頭看看自己的床,很干凈,他幾乎沒在床上睡過,為了錘煉自己,為了心中不滅的驕傲,為了不墮林家的威名,他不允許自己再有任何一絲放縱,只有肌膚磨礪在堅硬的石地上感覺到痛,他才能清醒地活著,清醒地抵抗。 他想了想,雙腳踩住了自己的鐵鏈,只留下了可以供手輕微活動的地方。 文臻坐的地方離床很近,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抱到床上。 他手指剛剛觸及她臂膀。 一雙手忽然伸過來,打橫抄起文臻,靴子一踢將小板凳踢起。 林飛白抬頭,就看見燕綏那張看似面無表情,眼神永遠蔑視空茫的臉。 燕綏也不看他,一手抄文臻,一手拎小板凳,竟然連人帶凳就這么呼嚕走了。 林飛白靠著墻壁,沒有說話。 就在剛才那一瞬,他忽然覺得,燕綏看文臻時候,那種永恒的令人心頭發緊又不安的眼神,似乎有了變化。 有了一種叫做情緒的東西。 他看她時眼睛分外的亮,哪怕是惱怒不滿,也灼灼動人。 林飛白轉頭,窗戶已經鎖死了,看不見夜空的星,可他知道,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有什么閃閃地亮了,又有什么,悄悄地滅了。 …… 林飛白越發地消瘦下去了。 也越發地安靜下去。 起初的掙扎嚎叫翻滾廝打越來越少,后期就變為沉默的壓抑的抗爭,無法發泄的抗爭需要迸裂肌骨的力量來忍耐,整個院子靜悄悄的,但人們反而更加屏住了呼吸。 三綱五常們以前每日還能遠遠地聽著那些嚎叫,在擔憂焦灼中確認林侯還活著,但此刻失去這聲音,反而讓他們發瘋,有時候冒險去聽墻角,隱約也能聽見一些讓人不安的對話。 “……越來越瘦了……” “看起來怕人……顴骨突得高高的,眼眶子深深的,就留兩個大眼珠子偶爾滾一下,骷髏一樣……” “可憐,也算一個少年英杰,落得這般模樣……” 三綱五常聽得心焦如焚,卻束手無策。整日游魂一般在院子外游蕩。 文臻有次出外采購回來,遠遠的看見師蘭杰在道邊跪著。 “姑娘,”他聲音沉痛而悲哀,“放過林侯吧。如果他注定要死,讓他痛快地死也是成全?!?/br> 說完他拿出幾張大額銀票,放在地上,道:“這是師某全部身家。獻給姑娘,只求姑娘給他一點福壽膏?!?/br> 這個驕傲的護衛首領,說完便磕了一個頭,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文臻默然半晌,呵呵一聲,上前去拿了那銀票,塞在自己口袋里,走了。 福壽膏? 當然沒有。 不僅沒有,當晚林飛白還喝到了令他欲仙欲死的榴蓮粉老母雞湯。 …… 燕綏勒令文臻不能再獨自行動,任何時候出門必須有不少于二十人護衛跟隨。 也府里也一樣,府里未見得比府外安全,三綱五常游魂一樣,看見燕綏的院子都目光里燃燒怒火。 文臻現在也很少出門,她很累,這是一個漫長而艱苦的過程,熬過了生不如死的最初,還有一個更艱難更漫長的心理抵抗戰要打。 每晚的喝湯時間變成了故事會,聽眾增加了一人——燕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