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君一個人等在出口旁，奚盟頓時松了一口氣，一邊趿著棉拖鞋快步走過去，一邊把彩紙倒著放進相框中。

“我回來以后你再給我也是一樣?！庇菥扑@副沒睡醒的樣子，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心疼，他撥了撥奚盟亂糟糟的頭發。

奚盟赧然一笑，雙手把相框給他：“你回來已經是春節了，趕不上?！?/br>
不得不說，奚盟的硬筆書法和他的毛筆字比起來，確實幼稚和可愛更多。虞君感動地捧著這個放了“春”的相框，又在奚盟的面前擺了擺，笑說：“春到了?！?/br>
聽罷，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忙催他說：“你快走吧，別讓叔叔阿姨他們等你。新年快樂?！?/br>
“新年快樂?！庇菥謸狭藫纤念^發，“回去睡個回籠覺吧?！?/br>
了卻這樁心事以后，奚盟得以回家安心補眠了。當他在玄關換上一雙干凈的棉拖鞋，才突然想起原來外頭已經不下雨了。

高蘭蘭似乎在前一晚熬了夜，直到此時房門依然緊閉，而奚盟也悄悄地回到房間內，繼續睡覺。這一覺睡到了大中午，他起床時高蘭蘭已經在書房內繼續工作了。奚盟知道，mama這個月就會去加拿大，一切已經準備齊全，可是她沒有提到他是否也要一起去。為此事奚盟郁悶過一段時間，后來他意識到，如果高蘭蘭要求他一起去，那么他早就應該著手辦手續了，而不是每天優哉游哉地寫一寫寒假作業，度過閑暇的時光。

如果高蘭蘭不需要他一起出國，那么他以后該怎么辦？是到爸爸那里去嗎？前一個問題有了答案以后，新的問題接踵而來。奚盟幾次想問一問mama接下來的安排，然而每次經過書房，看到她在里面認真地工作，又不知要如何開口。

中午，家里沒有人做午飯。送外賣的小哥給奚盟送披薩時，開玩笑說，大年三十還吃外賣。奚盟訕訕地笑著，把披薩和飲料拎回廚房，招呼mama出來吃午餐。高蘭蘭在書房里應了一句，讓他先吃，奚盟只好一個人坐在客廳里一邊看電影一邊把自己那份午餐吃了。

這個樣子，一點也不像要過年。奚盟百無聊賴地在心里這么想了一下，僅僅一下。很快，他又習以為常地繼續回房間自習了，既然mama沒有說年夜飯吃什么，奚盟索性也不做考慮。哪怕如此，在奚盟的內心深處仍然希望高蘭蘭能夠想起這是要過年，再不濟也該用電飯煲煮一份米飯?？伤f萬沒有想到，待家家戶戶的飯菜香味飄在他家的窗戶前，高蘭蘭卻從書房內走出來，問：“奚盟，還能叫到外賣嗎？”

正在寫模擬卷的奚盟聽罷呆住，他怔怔地轉頭，問：“還吃外賣嗎？”

“要是叫不到，就煮飯吧?！备咛m蘭說完轉身，煩惱地自言自語，“不知道現在有沒有超市賣菜?！?/br>
奚盟不悅地皺眉，從書桌前起身，快步往廚房走：“我煮飯?！?/br>
生米放入電飯煲后不久，高蘭蘭換上衣服出門了。她說是出門買菜，但心中郁結已久的奚盟心道這個時候能買得到菜才是怪事。果不其然，過了大概二十分鐘，高蘭蘭從外頭回來，手里拿著一包廣式臘腸，遺憾地說：“沒菜了?！?/br>
當然了。奚盟煩透了，忍著脾氣說：“把臘腸放米飯里吧?！?/br>
高蘭蘭脫下外套，打開冰箱取出三顆僅有的雞蛋和一個西紅柿，說：“我來弄吧，你去休息?！?/br>
奚盟沒有心情和她一起做飯，而稀少的食材也不需要兩個人同時待在廚房。他哦了一聲，回房間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廚房飄來了蓋澆飯的香味，早已餓得饑腸轆轆的奚盟悻悻地寫著試卷，坐在書桌前一動不動。這時，春節聯歡晚會的歌曲聲已經從各家各戶響起，而奚盟的家里不但沒有歡聲笑語，甚至沒有人交談的聲音。

“奚盟，出來吃飯！”高蘭蘭在外頭喊他。奚盟雖是應了，人卻依然伏案寫試卷。又過了片刻，高蘭蘭來到他的房間門口，問：“你要我把飯端到你的房間里嗎？”

奚盟的筆鋒一頓，咬了咬牙，把鋼筆的蓋子擰好后，緩緩地起身，埋頭往飯廳走。

明亮的餐廳里，兩份西紅柿雞蛋蓋澆飯上點綴著切片的廣式臘腸，如果這不是一頓年夜飯，賣相其實已經非常討人歡心。

母子二人在餐桌的兩側坐著，一言不發地吃他們的年夜飯。因為遠近距離的不同，從四處傳來的歌聲如同次第響起，似是無數臺晚會，更顯得他們家中的清冷。蓋澆飯剛入口的那一刻，饑餓的奚盟感覺自己得了救，然而，當溫飽得到解決，飯菜則變得味如嚼蠟。他攪拌著沒有滋味的蓋澆飯，張了張嘴巴，抬頭打算向mama追問她的打算，卻見她起身離開了。

奚盟氣餒地繼續攪拌盤子里的飯。這究竟叫什么回事？奚盟的心里似乎有千萬個死結無法解開，他疲憊地揉了揉眼睛，又放下勺子，用勁地擦右手中指的指頭上余留的鋼筆墨痕。忽然，一只紅包和一支鋼筆擺在了奚盟的面前，奚盟一愣，抬頭不明所以地看向重新入座的高蘭蘭。

“這支鋼筆我用了快二十年，質量不錯，最近我換了筆尖。你要是不嫌棄，繼續用吧?！备咛m蘭已經吃飽了，她用紙巾擦干凈嘴巴，“紅包是你的壓歲錢，提前給你?！?/br>
奚盟從小就看到高蘭蘭使用這支鋼筆，她一直沒有更換。如今見到她把鋼筆交給自己，他緊張極了，忙說：“我有鋼筆……”

“奚盟?！彼驍嗔怂?，在短暫的沉默后，她淡淡地笑了一笑，“過完年，mama就要出國了。既然你不想和mama一起去，mama不勉強。你想自己住或者去你爸爸那里，由你自己決定，但你終止學業以前的所有生活費用，mama還是會給你提供?！?/br>
這些都是奚盟先前有預感的事，可不知為什么，當他真正聽高蘭蘭說出口，還是感到心中空落落的。他松開緊抿的嘴唇，難過地說：“mama，我不是不喜歡你……”

“我知道?！彼俅未驍嗔怂?，坦然地微笑著。

奚盟的心里難受極了，直到不久前，他還在暗暗地生高蘭蘭的氣，現在高蘭蘭卻這樣說，讓他怎么釋懷？他握著手中的鋼筆，幾次擰松蓋子，又重新擰緊，無言以對。

“你長大了，以后要好好照顧自己?！闭f到此處，她的臉上掠過了一絲悵然，很快又柔聲說，“那天聽完虞君說的話，我知道他很喜歡你。你呢？是不是也很喜歡他？”

他微微一顫，握緊了鋼筆，回視她溫柔的目光，既憂傷又認真地點頭。

看罷，高蘭蘭笑了。她放心地點了點頭：“mama也覺得他是個很好的孩子。這種事現在已經不新鮮了，要是你們互相喜歡，今后就照顧好對方，一起進步?！?/br>
奚盟的心劇烈地顫抖起來，怔怔地望著高蘭蘭：“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