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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可以下令御前侍衛將他拿下,倘若他反抗,或許會被就地誅殺——那當真是最痛快的結局。手撐著地,用力想站起來,傳喜看出了他的意圖,發出一聲驚呼,“哎,你做什么?萬歲爺沒讓你起來,你瘋了……”是啊,他瘋了,也不在乎了,可即便那么努力,依然連起身這么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如今的他,簡直和廢人沒什么區別!沈宇疾聲喝道,“你想死?沒那么容易。孫傳喜,傳大行皇帝旨意給他聽?!?/br>心頭劇烈一顫,原來沈徽還留了話給他……跪坐于地,聽著孫傳喜小心翼翼地問,“傳哪一道???那份圣旨在您手里……”“傳口諭就行了?!鄙蛴疃檀俸瘸?,打斷了傳喜的話。“是。傳先帝口諭,林容與回京之后,務必珍重身體,不得擅自離宮,不得自戕,否則朕于九泉之下亦難瞑目?!?/br>短短一句話,讓容與從震驚到錯愕,再到狐疑迷?!蚧赵趺磿暨@樣一句話給他,讓他活著,忍受那些來自于他兒子的凌辱,難道他也那么恨自己?“聽見了么?這是皇考最后的遺愿,一字不差說給你聽了。至于你要不要滿足他的心愿,你自己瞧著辦罷,反正朕也沒有閑工夫盯著你會不會自盡?!鄙蛴钌裆p蔑,似乎還是怕他抗旨,冷冷補充道,“這可是皇考臨去前特意交代的?!?/br>他說著一笑,不知什么時候,手里突然多了一張小箋,輕輕晃著,然后將紙湊近燭火,看著火苗一點點將它化為縷縷焦黑,“這個嘛,是皇考寫給你的,但是朕不想給你看。你記著那道口諭就是了?!彼靡獾男χ?,居高臨下品咂著容與的表情。因為心情愉悅,沈宇笑了笑,復道,“雖然皇考還記得你,可有什么用呢?他明日就要去昭陵了,在那里等待他的人是母后。這輩子他注定要和母后生死在一起。至于你,不過是一個可憐的笑話,一個只能在陽光下虛無黯淡的影子?!?/br>容與懶得再去看他,垂目道,“請皇上將臣交三法司重處,臣不勝感激?!?/br>適才所有的快意都被這一句話打碎,沈宇知道他對死亡無所畏懼,沒想到他對羞辱也毫無反應,所有的作態仿佛都打在了柔軟的棉絮上,沒有反應無異于最大的蔑視,這么想想,實在教人怒不可遏。狂怒的人順手抓起案上的鎮紙,朝容與丟過來,冰涼的玉石擊在他的額角上,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臉淌下來,滴在斷裂的碧玉上,呈現出鮮艷欲滴的色澤。“皇上,不可,您答應過先帝的……”傳喜在一旁急道。“住口!”沈宇一聲斷喝,讓容與當即明白,他應該是對沈徽親口許下過,類似于絕不會傷害自己的承諾。“念這個給他聽?!鄙蛴畛槌鲆环葑嗾廴咏o孫傳喜,森然道,“這是史官對你的書寫,你自己好好聽聽,日后世人看到的林容與就會是這般模樣?!?/br>傳喜沒有情緒沒有起伏的聲音旋即響起,“容與不知書,頗強記,猜忍陰毒,好諛。帝深信任此人,容與勢益張,用司禮諸人等為羽翼,宮中人莫敢忤。御史趙循、侍郎王允文、御史張士耕、給事中岑槿先后力諍,俱被詰責。給事中岑槿一復言之,并謫貶。容與乃勸帝選閹、設內書房為內cao,密結侍郎王玥等在外為援。又戕害同僚,離間君臣……”思緒又飄散到不知什么去處,容與已沒再聽,只知道這評價洋洋灑灑,文字頗豐,看來他在胤史上留下的字數,應該比其他的宦臣要多上許多。“林容與,你覺得這文章寫的如何?其實這是一個你頗為相熟之人寫的?!鄙蛴铑D了一下,嘴角綻放刻薄的笑意,“就是你曾經極力買好的,岑槿?!?/br>“再告訴你一件事,”他繼續道,“那副清明上河圖,朕已令人把你寫的字盡數抹去了,為此還得修補那副畫。真是可惜了,你的好書法終究是留存不下,從今以后,再也不會有人能看見了?!?/br>喉嚨處的溫熱腥甜又涌上來,容與極力克制,終于沒有讓它噴涌而出,只是那一口血含在嘴里,到底順著嘴角慢慢流下來。傳喜目露不忍,躬身提醒道,“皇上,天晚了,回頭明兒還要親送大行皇帝,您看……”沈宇似乎也玩膩了,盯著容與嘴角的血看了片刻,揮手道,“下去罷,在北三所好好待著,沒事不要再讓朕看到你?!?/br>牽起衣袖擦了擦嘴角,容與雙手撐著地,用了好半天才站起來,身子抑制不住晃了幾晃。他不想在新帝面前失去最后的尊嚴,垂手后退,盡力如常的走出了養心殿。京城的朔風吹在臉上依然如刀割般生硬銳利,他有些撐不住,扶著殿前的石壁稍作休息,面前忽有一段素袖拂過,手臂跟著一熱,他聽到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耳畔低語,“林公,我送您回去罷?!?/br>容與抬眼,是熟悉的面龐,只是從前的嬌憨已蛻變為溫婉,正是曾經西暖閣中的侍女俞若容。對她感激的笑笑,他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臂,“多謝,我自己能走?!?/br>此時此地,作為一個被皇帝深深嫉恨的人,不應該再給任何人添麻煩。“林公,”她聲音很低,在他身后一字一句的說,“那是真的,大行皇帝,他要你好好活著,你一定要做到啊?!?/br>第142章念念不忘(完)北三所依舊頹敗,周遭全是荒草斷垣,雖然和禁中其他華麗的宮闕極不相符,卻很適合當下落魄的林容與。神宮監的內侍將他領到此地,便逃也似的離開了。他定睛看去,認出這破敗的屋子,居然就是當年升平帝囚禁他的那一間,世事一場大夢,兜兜轉轉,原來起點亦是終點。他像見到故友一般,溫柔地撫過那些桌椅床鋪,拂去它們的灰塵,然后抱膝坐在床上,看微塵飛舞,一如二十二年前,心中一片空明。只是那時候,他或許還隱隱期待自己能夠被人需要,被人記住,或許也曾暗自希冀能在世間留下一些印記。多少年過去,他確實做了許多能令人想起的事,只是有人因那些事歡喜,有人則切齒憤恨。然而此時此刻,他真心實意地希望,這個世界能將他徹底遺忘,湮滅所有他曾存在過的證據。容與在北三所清靜地生活了幾日,沒有人來打擾。又過了陣子,偶爾會有神宮監的人叫他出去灑掃某處閑置的殿宇。這日趕巧天有些陰,那頑固的腿疾免不了又開始發作,他利用掃地的間歇去揉一揉膝蓋,這個不斷重復的動作惹得一旁的年輕內侍很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