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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起栗。若說古往今來,多少儲君只怕都在暗地里翹首期盼,盼著現任君主早點駕鶴西去,根本無關乎那人是否給予了自己生命??伤麤]有,他從心底渴望父親一直活下去,似乎只有這樣,父子之間的緣分才可以多留一段時日,或許還會在不知不覺間,歲月沉淀里,令父親對他傾注出更多的一線關注。這廂問過安,沈宇遲疑著不敢坐,垂手站在腳踏邊,平日里百般機靈的人,此刻面對生病的父親,卻是由衷的無言以對。沈徽看他一眼,又指了指迎枕,“扶朕起來?!?/br>沈宇得了吩咐,連忙依言照辦,他不慣做伺候人的活兒,又沒大和父親如此親近,一時顯得笨手笨腳,待調整好迎枕,他便羞愧的垂頭,望著地下不出聲。沈徽倒沒在意這個,喘息片刻,微微笑道,“過來坐罷?!?/br>他朝那呆愣愣的人招手,沈宇遲登了下,只在腳踏上跪坐下來,還沒等坐穩,沈徽的手已撫上他的頭,輕輕地,一下下,滿懷著久違的疼惜。沈宇一動不敢動,直忍得脖子都僵了,腦子里飛快回想著,父親何曾這樣溫柔愛撫過他。抬起頭,他眼里閃著點點星光,“父皇……”這一聲輕喚,聽上去倒像是嗚咽,他覺得更加羞慚,低著眉不敢去看沈徽,良久訥訥地問,“父皇好些了么,兒臣很擔心您??傻降资莵硗砹恕?/br>“不晚,”沈徽輕聲一笑,“來了便好,太子是個有心的人?!?/br>“父皇……”沈宇舔唇,醞釀良久,情緒有些一觸即發,“是兒臣不孝,一直怕父皇不肯見我。兒臣知道,父皇生我的氣,卻不知這場病是不是兒臣氣出來的,兒臣慚愧,兒臣死罪?!?/br>他說著,伏地重重叩首下去,頭緊貼在地上,姿勢虔誠得仿佛在膜拜心中神祗。“二哥兒,你起來?!?/br>沈徽嘆口氣,卻沒能讓自覺罪孽深重的太子抬頭,看著那跪伏中微微起伏的背脊,他哂了一下,提高聲音,卻依然溫和的道,“抬起頭來?!?/br>沈宇的肩膀顫了一顫,緩緩抬首,父親的臉映在視線里,依然輪廓堅毅英俊非凡,眼神清亮中,還隱隱有一絲讓他感到陌生的柔和溫度。心下沒來由一暖,他大著膽子,說出從前絕不敢出口的話,“父皇,您從來沒有這樣……離我這么近,您從前,只抱過大哥哥的?!?/br>沈徽唔了一聲,“二哥兒怨朕么?”沈宇連忙擺首,“兒臣不敢,兒臣沒有這個意思?!?/br>沈徽聲調和軟,笑著教他不必緊張,“你一直期待朕待你好,其實是覺得朕對你不夠重視,冷落了你,是不是?沈宇咬唇,尷尬的否認,“不是的,只是父皇更喜歡大哥,兒臣明白。宮里頭人都說,父皇和大哥的母親……”倏然停住話,他咬著牙,半是嚅囁的說出廢后二字,“是有感情的,不像和母妃,父皇是不是從來沒有喜歡過母妃?”沈徽淡笑著問,“你果然還是有怨,你在怨朕沒有追封你的母親?”“兒臣……”這一回沈宇沒再說不敢,而是鼓足勇氣看向父親,“兒臣,只是想知道答案?!?/br>“這個答案,朕現在就說給你聽?!鄙蚧找蛔忠活D道,“朕不追封,是為有朝一日你可以親自下旨追封,向天下人宣告,你對母親的懷念敬重,以及追思?!?/br>沈宇初時怔愣,旋即眼中露出驚喜,“真的?父皇允許兒臣這么做?”沈徽點頭,“不光是你母親,朕的身后名,也一樣須要你來成全?!?/br>倏地睜大眼,沈宇不解道,“父皇這話什么意思,兒臣愚鈍,卻是不懂?!?/br>“你應該懂得!”沈徽目光灼灼,聲調陡然冷了下來,“你不是很擔心日后史書會詬病朕,擔心那個污點么,既然清楚,你就應該知道怎么做?!?/br>沈宇長吸一口氣,“父皇的意思是……”“將來你來修史,該怎么寫自然由你去控制,朕只希望你能夠成全。不光成全我,也成全此刻你心里根本就不想成全的那個人?!?/br>乍聽這話,腦子轟地一響,沈宇顫聲道,“父皇當真對那人……為了他,連一世英名盡毀都無所謂?不立后,不納妃,虛置后宮,就這樣……父皇,”他越想越氣結,實在說不下去,垂下頭難受得直哽咽,“難道在父皇心里,兒臣還敵不過一個內侍奴婢?”沈徽輕哼一聲,森然道,“你若這樣想,那就是朕白疼你了。朕統共只有兩個兒子,無論你信與不信,在朕心里都是一視同仁。論嫡論長,儲君之位都輪不到你。你應該清楚,你的位子不是你大哥讓出來的,而是朕賜予你的?!?/br>終于還是如想象般坦誠相見了,只是這坦誠讓人遍體生寒,沈宇雙唇發顫,輕聲道,“兒臣明白?!?/br>他的君父說得再清楚不過,這個太子之位,既是他所賜予,也就隨時可以由他再收回,沈宇想象著從云端跌落凡塵,甚至墜入污濁泥犁的一瞬,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兒臣,一切聽父皇吩咐,不敢有違?!?/br>沈徽深深看他,半晌像有些欣慰,頷首道,“那便好,朕相信你。方才提到你大哥,朕也有些想他了,好在再過些日子你就能見到他?!?/br>如同晴天霹靂,直打得人眼冒金星,沈宇簡直不敢置信,神色凄迷的低聲問,“父皇果真,要對兒臣趕盡殺絕么?”沈徽一哂,“怎么如此說,二哥兒的話未免太嚴重了。朕不過是病了,病中難免思念親人,召你哥哥回來,難道不應該?”沈宇心下慘傷,臉上浮起一記說不清是哭還是笑的表情,“兒臣斗膽,只求他日,父皇能賜兒臣一個體面的……”接下來的話沒說完,已被沈徽揚聲打斷,“太子不必這么決絕,連朕也都還沒有這么決絕。你可以應承朕的事還有很多,比如你大哥,朕若要你應下,保他一世平安,還有你心里怨恨的人,朕若要你應下永不戕害林容與,永不刑辱其人,永不遺罪。你可愿意答允?”他一口氣說完,頓了頓,伸手指著御案上鋪就好的筆墨紙張,“你盡可以好好思量,倘若都做得到,就在那紙上寫分明罷?!?/br>方才被震碎的魂魄重新聚攏,原來尚且還有轉圜,沈宇神情一凜,不必經過太多權衡,便即果斷提衣起身,走到書案前,幾乎一蹴而就寫下了雖違心,卻終究要一諾千金的泣血字句。雙手捧著薄薄一頁紙,像是捧著千斤重的沉石,沈徽細細閱罷,道了一聲好,“二哥兒是個聰明孩子,朕對你一向很放心。朕也答應你,對你,朕定然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