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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似乎惱怒,眼角細細魚尾紋路卻化作了笑紋,“覃相榮你傻不傻!要是真病得嚴重,還昏迷不醒,還會睡在這種什么勞什子都沒有的地方?身體上什么管子都不裝?”啊,真是!太多不合理的地方,可偏生自己一進門,眼神心意只在大衛身上,再瞧不出半點破綻。“我是太傻了?!毕鄻s低了頭,原來是大衛和阿中聯手起來誆騙我?還是這一次,連阿中也被騙了?不重要,都不重要,大衛沒事,一切安好,相榮長長地舒了口氣。可是,“你為什么誆我回來?”相榮看向大衛,雙目如水。是羞還是惱,這么大歲數的人,卻分不清楚了,大衛一下子生氣起來,拿過床頭玻璃杯想要摜出去,又回手,換將一盒面巾紙丟到相榮身上:“誰誆你!”恰同學少年,如此場面,時光倒轉般熟悉到令人鼻酸,兩人僵持住了。“爸爸,爸爸?!币粋€小女孩兒推門進來,笑嘻嘻地往病床上一撲,“你怎么還不回家呀,明明前天凌伯伯說你的心都好全啦,靈兒想你?!?/br>“靈兒,有客人在呢,沒規矩?!币粋€紫衫婦人跟住入內,說了女兒一句,可聽不出教導之意,滿滿寵溺。相榮一下子站了起來,眼前發黑,又往后踉蹌數步,這才站住,沉聲叫了句:“張太太?!?/br>隨后眼神甚為凄楚地瞧向大衛,也是被拋棄的、也是被驚駭的:“大衛,我……我不知道,你竟有個女兒?!?/br>自己搜集到的所有關于大衛的消息里頭,只字未提。對這個女孩兒,他定然是疼惜非常,才會將她保護到這樣徹底,不教外人得知。他們是親親熱熱的一家子,我終究是個外人吧,覃相榮之前由大衛設局里捕風捉影到的一點兒希望,逐漸破滅如海上泡沫。作者有話要說:☆、第91章客套的招呼過后,有的事情逃避不得。“覃先生,多年不見,您風采依舊?!标P曉聲分明看到覃相榮的失態與失落,她低了頭,溫柔一笑,多年不見,這人的性情依舊如此容易拿捏。她指指桌上玲瓏小花瓶,拍拍女兒:“靈兒,去給花換過水好嗎?”張靈最高興做事,覺得自己能干成熟,當下便興高采烈地捧了瓶子出去。“覃先生,你坐啊?!标P曉聲坐了一旁的沙發,將大衛床邊的椅子給相榮。坐……坐下來吧,腿腳像是被打了一棍,早立不住了。相榮扶住椅子背脊緩緩落坐,轉過一雙失魂落魄的眼睛去倚靠大衛。可是大衛早轉過了身,連面孔也未留給相榮。“張……張太太,您女兒很可愛?!彪y道是多年獨居,連話也說不清楚了?相榮一開口,噎住了自己。“我就這么一個女兒,把她寵得無法無天、沒規沒矩,叫覃先生見笑了?!标P曉聲搖頭笑嘆,“不過,也得怪怪大衛,誰叫他對這孩子千依百順,越發縱了她?!?/br>大衛是很愛小孩子的,相榮想起多少次去街角公園里找到和小孩子們玩到邋邋遢遢的大衛,拖他回去吃晚飯……而這一個,是他的孩子,當然更加愛如珍寶。會不會,比從前愛我更多……酸酸楚楚,相榮眼神四散游離,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夠了!”大衛忽然坐了起來,玩不下去了,扮不下去了!原以為欺侮一下覃相榮,讓他傷心痛苦難過一陣,自己便算報了年年相思不相見的仇怨??墒?,即使背轉身去,還是能夠感覺到相榮的絕望心碎,反將自己擊潰。這該死的愛,幾十年糾纏,千百次設想,我對你依舊束手無策。“靈兒……是關浩聲母家親戚的孩子,家貧難顧,血緣淵源,生得與關浩聲極之肖似,所以……七年前,我與關曉聲約定,領養了這孩子。改她原本姓名‘楊靈’作張靈?!贝笮l一口氣解釋出來,生怕說慢一句,相榮的傷已經深了數分。他愛孩子,孩子總是清白無辜,是世上的希望之所在。可是,他自始至終,摯愛的只有一個相榮,相榮,你是我的希望之所在。十七年了,十年過后,又是七年時光,沒有一天,我不曾懷抱著希望不肯放手。終于等到你回轉頭。靈兒捧了花瓶進來,到關曉聲身旁定住,咬耳朵道:“mama,那個伯伯在哭呢?!?/br>還是那雙桃花眼,微微耷拉的眼角,似花瓣開過仲春后的疲憊,眼睛里頭,盛滿太多歉疚、感慨、心疼、苦澀,還有愛。多到盛不住,一行行緩落,是一行行心意透明的詩歌。大衛……相榮心里嘆過這一句,已經再無言語,只能伸過手去,將大衛的手握在手心,手掌相貼、十指相纏、因緣線索終究相連。關曉聲接過花瓶,放在桌上,先推靈兒,悄悄聲道:“我們出去吧,讓爸爸和伯伯說話?!?/br>女兒走在前,到得門邊,關曉聲重又回轉身,手中舉起一個以火漆封口的信封,向大衛道:“這個東西,你再用不著了吧?我拿去燒掉?!?/br>又笑了笑:“這可不能算我有負所托,我們兩個的前賬,依舊是了清掉了?!?/br>“你會帶過來,當然知道我是會答應的?!贝笮l滿不在乎,只拉緊一個相榮,現下自己一生的珍寶失而復得,其他的,還有什么好在乎?這是什么啞謎?覃相榮擱置多年的好奇心,終于又找了回來。還是老樣子啊,大衛的一切都想知道。“領養靈兒的時候,同關曉聲訂了約,難得有能夠向這女人提條件的機會?!辈挥孟鄻s發問,大衛已經柔聲說起來,“我要她待我百年之后,才將信封打開,把里面寫好的……一首詞,刻在我墓碑背后?!?/br>“什么詞?”相榮心里咚咚直跳,“調寄哪一支?”“鷓鴣天?!贝笮l扣住覃相榮的手,搖頭輕笑,將一首原本哀怨纏綿的詞,念得喜氣洋洋:沉醉尊前夢色緋,彷徨明月照空幃。杏花疏影吹淇奧,楊柳堆煙歌采薇。懷昨是,嘆今非,剩將霜鬢對斜暉。無情牢鎖多情客,不問覃郎胡不歸。三個月之后的某一天,都會里各大報紙的文學版塊,均刊載了一則消息,不大、不小、不顯眼、不低落:旅加著名作家覃相榮回流,加入大衛出版社。歡迎酒會快要開始,酒店房間里面,一雙有些風霜痕跡但依舊修長有力的手,正在扣起一對金色袖扣,袖口里頭細看進去,一圈圈齒痕密布。另一雙光陰珍愛未曾磨礪的手伸過來,小小白皙手腕再往下的皮膚,看得到吸吮出的紅痕,十指靈巧,替那人扣上。手挽住手,再不害怕,門開了,兩個人相視一笑,走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