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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儀突然笑了:“真辛苦你們布置了一場戲,”他陡然壓低了聲音,“你憑什么覺得我會反對呢?”青毓反問:“那你支持我們嗎?”“不?!?/br>青毓也笑了:“因為我也了解你,滿謙。就像你了解我,知道我一定會去劫獄一樣?!?/br>鄒儀看著他,突然長長嘆了口氣:“其實之前在山上你同我說的那番話,我就覺出問題來了,只是心里偏存了幾分僥幸,覺得還能再等一等?!?/br>青毓微笑道:“我在山上說的話怎么了?哪句出了紕漏?”“就是那句‘命者,力所能及處,由我;無可奈何處,由天?!编u儀小心翼翼避開了青毓的腰傷,往他身上一靠,一沾上溫熱rou體被壓抑的困意便洪水般襲來,他不得不瞪大了眼捋清楚思緒,“我當時就在想,這話說得輕巧,可偏偏不夠通透,甚么是力所能及?甚么是無可奈何?這條線在哪兒?”青毓攬著神醫那截堪比沈約的細腰:“人死了,我們誰都沒辦法,可人活著就還有一線生機?!?/br>鄒儀輕聲道:“可她已經被判了絞刑,七日之后就是行刑之時?!?/br>“所以你覺得在那牢獄中的已經不是人,她雖活著,卻已經死了,是不是這個意思?”鄒儀聽到這番血淋淋的刻薄話不禁皺了皺眉:“我憑得是法,你憑得是甚么?”青毓沒有說話,只靜靜抱著他,鄒儀過了片刻反應過來,蹙眉低聲道:“你不認這個法?”青毓只答:“惡法非法?!?/br>鄒儀問:“甚么是惡法?”青毓卻沒有接話,反而另起了個話頭:“南宋紹興年間,有歹人辱母骸,受辱之子將歹人交予官府,卻得了個輕判,其子不服,憤而殺之,原應處死,但因其情有可原,只降一官?!?/br>“大名鼎鼎的王公袞王先生,”鄒儀道,“我知道??赡菚r有天子,有皇胄,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現在呢?現在是層層選拔,選賢與能,早不是咱們九州的那一套了?!?/br>青毓嫌鄒儀屁股rou少硌骨頭,將他打膝彎處抱起,調整了姿勢,確保每一瓣兒屁股都能對準一條腿,鄒儀被這個姿勢弄得羞赧,正掙扎著準備下來,就聽青毓嘶了一聲,他想起他的腰傷,不敢動了。青毓便趁機摟得更緊了些,結結實實抱了個滿懷,這才開口:“本質上又有甚么區別呢,都是因為法負于人,不得已亂法犯禁,幸而紹興一案法外有情,否則兇手逍遙法外,受辱者反受牢獄之災,豈不是不公平得很?”鄒儀卻沉默著,月亮逐漸升了起來,從屋內往外看那月亮端端正正的嵌在窗子圍出的一片墨色天空里,天很黑很黑,就像女人酸涼的發絲,襯得月亮很亮很亮,就像一金燦燦的果盤——這兩者本沒有甚么關系,但在這樣的夜里,它們不約而同的都顯得美而冰冷。過了好一會兒鄒儀才長長的嘆了口氣,他掀開眼皮掃了眼屏息凝神的青毓,卻是固執地繼續問:“你說惡法非法。甚么是惡法?”青毓沒有吭聲。鄒儀忽然低笑起來:“答不出來是不是?法是甚么,惡法又是甚么,一個‘惡’字千斤重,誰沾上了都得皮開rou綻,所以定的時候需要分外謹慎??蛇@又是誰定的呢?你定?我定?他定?不服打一架?”他笑著搖了搖頭,“早不是這么蠻不講理的時候了。要說是舉手表決,偏大眾最易被誘導,還記得金蜜島的事情吧,過度自由導致民主的泛濫,絕不是長久之計?!?/br>青毓面色平靜如水,他淡淡掃了鄒儀一眼,輕聲道:“你想說甚么?”鄒儀搖了搖頭,然后又點頭,也顧不得這個別扭坐姿,轉過去同他對視。鄒儀的眼睛是真的漂亮,就像兩顆熟得恰到好處的葡萄,黑得發紫,黑得發亮,皮薄多汁讓人恨不得撲過去啄一口。青毓被這漂亮眼睛奪了心神,直到它的主人開口他才想起兩人還處在爭執的當兒。鄒儀說:“說了這么多,不過是我要駁倒你的觀點罷了。亂世之中,總有些荒唐律法,不過不能持久,很快就被推翻了。這是惡法,我認??蛇@個島的情況同以往都不同,一個成熟而健全的律法,有漏洞,但不該因為一點過錯被全然推翻。這案子舉國矚目,不能開了個亂法的先河,若是開了,豈不是明明白白告訴人有隙可乘,只要有理便能凌駕于法之上,律法也就廢了?!?/br>青毓道:“就好比養孩子,總歸是開導教育為主,而非一味打擊,是么?”“是?!?/br>青毓突然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容來。他五官深邃,濃眉大眼,這么陡然一笑并沒有讓他顯得和藹可親,反倒更添了幾分邪氣。鄒儀自然是不怕的,只是許久不見到他這樣的笑,心里頭咯噔一下,升起了nongnong的不安和疑惑。青毓微笑道:“滿謙,你知道為甚么人人都向往行俠仗義、快意恩仇的大俠,卻沒有一人能將這行當老實做下來么?”鄒儀眨了眨眼睛,困意越發濃重了,他腦子像是一團冷了的漿糊,攪不動,轉不過彎兒,不明所以。青毓見他發髻有些散亂,干脆一把扯下,讓發絲鋪了整張背,自己伸出手指繞他的發絲玩兒:“大俠快意恩仇,在客棧喝酒吃rou一言不合就動手,這殺了人,一,得負人命官司;二,即便他沒殺人沒傷人,總損壞了桌椅碗筷,要賠款;三,即便大俠手段高超,東西也沒弄壞一分一毫,總嚇到了在旁兒一同進食的食客——做大俠這樣辛苦,怎么都討不到好,為甚么還人人要做呢?”鄒儀瞪大了眼睛。青毓低笑起來:“因為我是從理的角度來說的,而人們心神往之的大俠,是情中的大俠?!彼闯鰜砹肃u儀困得不行,又換了個姿勢,讓他腦袋貼在自己胸口,手指插入烏黑發絲中,從根部一直捋到發絲,鄒儀舒服的奶貓一樣哼唧了兩聲,青毓柔聲細語道,“滿謙,上到國是,下到瑣碎,憑得是理,可人,明知道諸事靠理,偏最喜歡靠情?!?/br>鄒儀貼著他guntang胸口,聽著如雷心跳,迷迷糊糊只覺聲音忽遠忽近,好不容易聽明白了,他強撐著撐開眼皮,呵斥道:“今日你殺我一人,明日我殺你一人,冤冤相報何時了?要是人人都這樣,天下豈不是早亂了套?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懂得克己,不然同畜生有甚么區別,不如早脫了這身鮮亮衣裳的好!”雖然氣勢洶洶,可青毓知道他早該睡著,現在硬撐了許久,已然是強弩之末,因而絲毫不在意的他的怒氣,執起他的手吻了吻手背,溫柔道:“當然當然,大多都會克己,不然哪還有如今的太平日子。只是滿謙,你也不要忘了,克己復禮提了幾千年也沒做到,人畢竟是人,有些時候,西北的一場大戰死傷還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