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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臺上僧人的臉,可耳聽得別人這樣一說,他再舉目望去,便見繚繞在那僧人眉目間的迷霧散去了——眼是眼,鼻子是鼻子,嘴是嘴,長得是挺齊整的。人的性格這東西著實有趣,便是夢中都不會改變。滿朝文武皆知挽江侯性子瀟灑恣意,談吐不拘一格,換言之就是時不時地不說人話。挽江侯如實把自己這個不大愛說人話的性子帶進了夢中……不,那時他還不是挽江侯。那是十年前,他尚未封侯,太子也尚未登基,有日他偶然聽得采買太監說了宮外一件新鮮事,就非要拉著太子去看。是夢非夢,那是十年前當真發生過的往事——十六歲的邊涌瀾拉著十九歲的太子,便服溜出宮看熱鬧,還要拽上太子貼身的老內侍為他們遮掩。那時陳公公多年積累的暗疾還沒有發作,一身剛猛功夫尚在,不敢勸,也勸不住,只得跟去隨侍護衛。有熱鬧可看的所在是一間古剎,寺名長庚。老住持生前少涉塵世,足不出寺,沒什么人見過他的面目,換了新住持,卻愿意開堂講經,普渡世人。可是世人愿不愿意被度化還要兩說——他們只道:沒見過這樣好看的和尚,走,一起看神仙去!少時的邊涌瀾不愛讀圣賢文章,一心學武,宮中不缺好師父,他亦有一副好根骨,十六歲時已武藝小有所成,加上力大如牛的陳公公,兩人一左一右把太子護得周全,三兩下就擠進了講經堂里。“嘖,不就是個和尚,即便長得齊整,也沒生出三頭六臂來,算什么神仙,”少年邊涌瀾望著講經臺上的僧人,與太子低聲道,“再者說了,就算真生出三頭六臂,也該說是一尊真佛,說什么……”然后“神仙”兩個字,就被少年咽入腹中。那僧人樣貌出塵,只是太過年輕了些,約么二十來歲的年紀,端坐在講經臺上,身姿莊嚴,面如白玉,垂眸講著經文,既不看向臺下眾生,也不理會人心浮動,恰似一尊美玉雕成的菩薩像,世人拜或不拜、聽或不聽,皆不在他眼中。可當他微微抬眸去看——只是瞬間光景,他微微抬眸看向眾生,滿室躁動便突地寂然無聲。而十六歲的邊涌瀾,就在這一瞬間,驀地明了了菩薩和神仙的區別。區別應就在那一雙眼中。常言道菩薩慈悲,慈悲在無私,無私卻也無情。邊涌瀾看那些廟中的菩薩像,無論出自什么樣的工匠之手,眼眸都是相似的,相似的慈眉善目,相似的無欲無情。他從未覺得這有什么不對——大愛本應如此,了斷私情凡欲,方是我佛慈悲。那么臺上之人就真的只能稱之為神仙了——他微抬的眸中有太多、太多的情意,多得似有了重量,沉沉地堆在眼中、墜在眼角,本就微垂的眼角被那情意墜著,像不能負荷般,令眸子再抬不起一分,可被他流露出的那一點點眼波掃過的凡夫俗子,卻心中只生出一個愿望:求仙人抬起眼來……抬起眼來看看我。少年懵懂,尚無心許之人,更不諳情為何物,但多少也曉得一樁道理:本應無情之人,卻如此眉目含情,最為動人心魄。不過懵懂也有懵懂的好處,邊涌瀾愣忡片刻便回過神,聽得門外嘈雜之聲越來越高,而后一聲巨響,像是什么物事轟然垮塌了下來。變故突生,他本應全心護駕,卻于那一瞬不由自主般望向臺上,望見莊嚴端坐的僧人終于全睜開眼,正眼看向眾生——后來呢?挽江侯醒時天色已然破曉,他挺尸一樣平躺在床上,盯著帳頂,琢磨著夢到的陳年舊事,只覺有些疑惑。后來發生了什么他是記得的,誠然是記得的,卻又有一件事想不通徹。不過因為這一夢,睡前想不分明的事倒是挺干脆地想明白了。他確實有點可惜。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雙眼睛。插入書簽作者有話要說:曇山是攻呀不要站反……關于小攻這個瞪誰誰懷孕的問題稍后再說。三失卻之印長三寸、寬三寸,形態方正,材質難辨,非石非鐵,入手奇沉。印正面鏤刻著圖紋浮雕,可認出山河、草木、異獸,雕琢手藝巧奪天工;背面篆刻二字,那兩個字的意思是“長安”,卻不是今人解讀出的字意,而是撰寶冊上代代流傳下來的記錄,若要細究那筆畫繁復的二字是哪朝哪代的文字,卻考無可考,起碼史書中沒有記載哪一個朝代使用的是這樣復雜的文字。長安印實際長什么樣,邊涌瀾沒有見過,他都不知道宮內寶庫中還有這樣一方印,全靠行前翻了翻撰寶冊才大致有了個印象。他以為曇山總該見過實物,結果一問之下,這位高僧只回了兩個字:不曾。“行吧,這么小一個東西,你也沒見過,我也沒見過,你是打算從何找起?”挽江侯戲謔問道,“靠緣分?”曇山不答話,抬起手中竹杖,指向鎮外峰巒。挽江侯不解其意,連猜帶蒙:“印在山中?”“靠爬山,”高僧語出驚人,牽起驢道,“登高望遠,走吧?!?/br>鎮外群山延綿不絕,似玉綢起伏逶迤,是春日踏青的好地方。其中最有名的景致是一座名喚“筆桿峰”的高山,有名在足夠高、足夠險、足夠不合地貌常理——這山瘦高險峻,突兀地自連綿峰巒間拔地而起,山腳處樹木蔥茂,再往上卻光禿禿的,只有怪石嶙峋,從遠處看確實像一支倒插的毛筆。民間有傳說道:上古時期,鴻蒙初開、日月無序,人間遍布瘴毒惡獸,洪水地動攪得民不聊生。天外金仙不忍見這生靈涂炭的慘況,將手中神筆擲向人間,神筆落地生根,從此天地安穩,所謂一筆定乾坤。挽江侯自己背負著一個大吉大利的傳說,卻對這些生編硬造的民間傳說嗤之以鼻。別的不論,一筆定乾坤是這么個用法么?就連他這個看書看三頁就能睡著的人都知道,是個屁。“你這驢腳程倒快,我的‘飛星’雖沒放開來跑,可不是什么普通小毛驢都能跟上的?!?/br>邊涌瀾愛馬,府中名騎十數匹,還有一些不那么金貴的養在皇家馬場,其中最合他心意的是一母同胞的兩匹名駒,年長些的哥哥起名“飛星”,年幼些的小母馬名喚“逐月”。這兩匹馬最合挽江侯心意的地方倒不是跑得快,而是特別聰明。正因為愛馬聰明,他才策馬跑了一會兒就看出端倪:飛星不是跑不過那頭小毛驢,它是不敢跑到那驢前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