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松下。

玉鼎真人閑閑落下一枚黑子，笑道：“這局棋下了四天多，尚未分出勝負。不知今晚太陽西下時，可有端倪?！?/br>
“是戩兒棋藝不精，自然難敵師父?！睏顟旃Ь吹?。

“你天生異稟，資質奇高。師父無論是棋藝還是功法，早已沒什么可教你的了?！庇穸φ嫒藫u了搖頭：“戩兒，心中有事么？”

沉吟了一下，楊戩終于點頭：“是，戩兒此來，是想求師父借日月寶鑒一用?！?/br>
“想從鏡中知過去之事？”玉鼎真人推開了膠著的戰局，凝目看他。

“徒兒想找一個人?！睏顟斓?。

“哦？”玉鼎真人道：“天上地下，有什么生靈的藏匿躲得開你通天神目？”

楊戩苦笑了：“師父，那人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我都尚且不知?！挥浀媚侨漳缢浜?，昏迷中無法念那避水咒，正嗆水難耐，幸得有人以吻度氣，……救了楊戩一命?！?/br>
思緒飄回那日，神智雖已昏，元神尚清醒，又怎會不記得那溫暖細膩的唇，那垂拂在面上柔軟的長發，那從深海到海面一路上的浮浮沉沉？……心中悠然一蕩，想著那奇異滋味，竟是有點癡了。

“所以要找尋救命恩人報答？”

“徒兒實在是無法可想了?！睏顟鞇澣淮故祝骸拔ㄒ挥浀媚侨穗x開前，似乎唱過兩句似歌似詩的話語，也曾照那語中跡象尋找，卻始終不能得?！?/br>
耳旁那曾經的模糊歌聲比男聲清亮，比女聲暗沉，入耳一遍，再難忘記：“滄海月明兮鮫人淚，魂夢相從兮永相隨?！?/br>
那個人，是個鮫人么？……

玉鼎真人沉吟道：“世間萬事皆有水落石出之日，何必繞過天意運轉，提前揭曉？”

“天意？”楊戩淡淡道：“誰安排的？我舅父玉帝，還是西天如來？……”

想了想，臉上傲岸漸掩不?。骸皫煾?，你知我是一向不服這個的?！抑慌?，這天庭中沒人擔得起為我楊戩安排命運?！?/br>
“戩兒，你錯了?！庇穸φ嫒藫u頭，神色頗是肅整：“凡人以我們為天，可便是在這九重天上，也自有冥冥之意，是連如來佛祖也違逆不了的?！?/br>
楊戩怔了一怔，不語了。半晌道：“或許師父說得對，我只知混沌之初有盤古女媧，卻沒想過……他們是從何而來?！?/br>
“戩兒，你要借那寶鑒查看舊日景象原本無妨，可你需得知道——此鏡不僅能映過去景象，也同時可預見將來。而將來之事實乃天機，先知了……未必是好事?！?/br>
楊戩愣住了。先知天意，便會強求改變，而結果反倒無法掌握的道理，他并非不知。

玉鼎真人凝神掐指，半晌皺了眉：“為師只能算出那人和你之間尚有三劫，度過了，便可安然相守。若度不過……”

“怎樣？……”楊戩的心跳了一下。

“那人元神脆弱，若度不過那三劫，自會灰飛煙滅，永不得生?！?/br>
楊戩沉默了，半晌抬頭，神色凝重：“師父，你是說：若我此時強行找他，怕那個人，會受不住天譴？”

“戩兒，既然尚有三劫要過，便是說你們自有相見之機，何必急在一時？”玉鼎真人心中嘆氣：關心則亂，這孩子，竟連這個都想不到了。

微微松了口氣，楊戩微笑起來：“徒兒明白了。師父，那寶鑒我不借了——讓戩兒先陪你下完這局?！?/br>
祭起云朵，楊戩踏上了回往天庭的路。海外一日，天上百天，而人間，卻是百年。

自己這一去整整五天，那譴云宮中，可是五百多天，一年有余了呢。

撫了撫身邊嘯天犬的脊背，他心中砰然一動，腦海中一張美得不染塵世污穢的臉孔幽幽地浮了上來，——那個倔強的少年，已給了他足夠的時間忘記過去，現在，也該習慣天宮的生活了吧？……唇邊一抹悠然的笑意現了出來，楊戩忽然發現，自己很想再看見那雙哀傷和熱情交戰的眼睛。

（十二）

目送海龜總管福伯慢騰騰的身影消失在云層中，籬轉過了身。

遠遠的看著譴云宮里通明的燈火，他的心忽然狂跳了起來。已經很久很久，夜晚的宮殿沒有點過如此明亮燦爛的燈火了。

什么人，能叫這黑暗了幾百天的譴云宮的夜，重拾他和楊戩初來那晚的輝煌？……

站在正殿的大堂上，籬有那么一刻停止了呼吸。

楊戩?！吒咦谀钦械?，是楊戩。依然是冷如刀削的面容，深沉淡漠的眼光，和在龍宮相見時并沒有不同，卻讓籬的心忽然充滿了滿漲的柔情和酸楚。

他回來了?！m然始終相信他會回來，可經過了五百個日夜后，再見的喜悅和驚訝仍是不能承載。

楊戩靜靜起了身，穿過群群侍衛宮女，來到了籬的面前。抬手輕輕捉住了那尖尖的下巴，看著那微微紅腫的嬌艷雙唇，半晌不語。

被動地，籬抬高了眼，望著他。

“回來了？……”楊戩的面上沒有什么表情，那握住籬下巴的手忽然加大了力，痛得那手中的人一陣微微一顫。

“是?！恪不貋砹??！被h有點失神，完全沒有看見一邊匍匐在地的玲瓏張大了嘴，眼中盛滿的擔心。

“很好，你總算記得回來?！睏顟炖淅湟恍?，口中吐出的話卻似一把刀鋒：“再不回來，我就要帶兵去龍宮捉jian了?！?/br>
籬沒有說話，又或者是沒法子理解這樣的話。怔怔看著眼前那高他一頭的男子，他忽然在那眼中發現了一種熟悉的東西，是那個晚上似曾相識的輕蔑。

“聽說這一年多，你似乎沒照著我說的話去學著忘記，倒是把和舊情人幽會的地方換到了我譴云宮的床第間？”楊戩的話輕描淡寫，卻讓一股寒意透進了籬的全身。

不?！趺纯梢钥偸沁@樣？

深吸了一口氣，籬眼中熱切的光芒隱盡了：“殿下，龍宮三太子是我的故人，更是籬的表親——時常往來天宮看望，并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蓖χ绷思沽?，他面上是隱約的驕傲：“殿下如此出言，羞辱的不是籬和敖豐，是殿下自己?！?/br>
“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楊戩陰沉沉一笑，轉頭看向了一邊的幾個宮女：“把你們剛才招認的話再說一遍吧?！?/br>
立在旁邊瑟瑟發抖的幾個宮女“撲通”跪了下來：“殿下……籬公子他和龍宮三太子差不多三兩天一見，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