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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無神而渾濁的眼睛,這原本還不到五十歲的人就像是已經行將就木了一樣,他高高地抬起頭,啞聲說:“我對不住你的地方,這三下自然不夠,剩下的,以后再算,到時候要殺要刮全憑你,行么?”安捷木然不語,醉蛇突然扭過臉去,把頭埋下來,嗚嗚地哭起來。這男人的嗚咽極悲,像是此情此景,讓他傷心到了極處,那么多年壓抑在心里的東西一下子開了閘,奔涌而出,如同脫了韁的野馬,再也沒人能束縛住。翟海東不為所動,梗著脖子不肯起來,又大聲而清晰地問了一遍:“行么?”安捷嘆了口氣,從莫匆那把自己的手抽回來,疲憊地抹了把臉:“行,老翟,我說話不當放屁,以前的事,一筆勾銷了?!?/br>翟海東的嘴唇抖動著,他手腳并用地想爬起來,卻不知道絆到了什么,又狼狽地摔在地上,這個號稱把整個京城踩在腳底下的老炮,其實也不過是個瞎了眼、行動不便的可憐人。白志和趕緊把他扶起來,攀在別人手臂上的翟海東肩背弓得厲害,衣服掩蓋不住那瘦骨嶙峋的身體,一舉一動都帶著些顫顫巍巍的感覺。安捷低下頭去,不想再看見他,極力忽略自己心里那一點酸澀的感覺。翟海東回頭吩咐了一聲:“都拿上來,拿上來,讓諸位看看?!?/br>各自沉浸在自己情緒里的幾個人這才注意到,翟海東身后跟著的幾個人臉色都極不好看,像是被什么東西驚嚇過一樣。有人從門口進來,七個,每人都托著一個托盤,安捷猛地站起來。七個人排成一排,都帶著手套,可是仍然掩飾不了手腳的劇烈顫動,托盤上整整齊齊地擺著一排人頭——刺著鳶尾花,被吸干了的,張大著嘴,好像在吶喊著什么一樣的人頭。終于,最左邊的一個人猛地拋下手里的托盤,踉踉蹌蹌地沖出門去,外邊傳來嘔吐的聲音。那托盤上的人頭掉下來,在地上滾了幾圈,歪歪斜斜地停在一個地方,一層皮裹在腦殼上,凸出來的眼直勾勾地瞪著對面的人,像是從地獄里透出來的潛望鏡。一時間所有人都被這場景給震著了,直到翟海東低低地說:“我接了醉蛇的電話,就叫人送我過來,誰知道一出門,就看見這七……七位兄弟,在我門口排了一排,他開始了?!?/br>屠殺開始了。第五十六章毒販子七,是一切的開始。第一次拿到作案工具注射器的時候,白志和留下的注射器里的亮片蟲正在成指數增殖。沒人知道那是什么東西,沒人敢去觸碰——這是要命的東西。那東西早就給老毒販子陳福貴送了一份去,當時滿口答應著盡快給出答案,可是到現在仍然音訊全無,每次催問都是推脫。莫匆對陳福貴深有所感,總結說,指望那老哈巴狗,死了連褲子都穿不去。當初剛賣了老曹,轉手就又把自己和許老四賣給翟老炮,這倒手倒得比黃牛還專業,改天毒品市場要是崩潰了,他說不定還能在人口市場上再開個門臉兒。陳福貴現在表面上跟翟海東好得快穿一條褲子,實際上指不定有沒有跟李有過私下接洽。拉皮條的都比他有職業cao守。莫匆對老洋鬼子積怨已久,正好逮著這么個機會,頗有點想公報私仇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他媽懷他的時候不小心吃壞了肚子,別人都是從羊水里長出來的,莫匆這衰仔很可能是從壞水里長出來的。一提起陳福貴,眼睛立刻就亮了,三下五除二擺出一堆下絆子的方案,不知道是預謀良久還是現場發揮,一個比一個天衣無縫。有斷人家財路的,給人家招條子的,把狗頭軍師的角色扮演得天下無雙。直把被新事舊事弄得心情頗為沉默的安捷給逗樂了。眼下除了還不在狀態的何景明之外,其他幾個人基本上是嚴陣以待了?,F在的李,遠遠沒有十年前的氣候,而現在這幾個人湊在一起,也不是十年前,那些除了一腔熱血之外什么都沒有的小年輕。可是對方手里有他們不知道的秘密,這就可怕了。就好像一個看似孱弱的人抱著一顆據說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并且屬性不明的炸彈。使得每個人心里都有那么一小片的陰影。況且安捷明白——十多年前能把自己后背交給對方的兄弟們,如今都死絕了。死絕了,就是一個都不剩下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無知無覺的醉蛇,垂下眼睛,擋住里面一閃而過的陰郁。莫匆畢竟是個大學生,即使作為一個算得上資深的流氓,心里畢竟還是存著一些法律道德意識的,安捷就比他直接得多。當天下午,白志和最后一次聯系陳福貴,發現這老東西還是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要再“研究研究”。而事實證明,研究雖然是件好事,不過拖得太久,有時候會引來一些不那么能耐得住性子的顧客。比如安捷。他在一邊翹著二郎腿聽完了這個電話,回過頭去就跟翟海東要人。極有效率地這一天傍晚,就摸上了陳福貴的門。陳福貴帶著保鏢回到他那小金窟,心情不錯,臉上的褶子都舒展開了。忽然,老洋鬼子眼角瞥見自家門口不遠的地方蹲著一個年輕的男子,手里拿著一小截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正在那喂一只臟兮兮瞎了只眼的流浪貓。晚霞落在一人一貓的身上,就連陳福貴這個性取向大半正常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年輕人感覺到了他的目光一樣,伸手在貓頭上摸了一下,然后把手里的東西丟了出去,半瞎的貓細細地“喵”了一聲,小跑著追了出去。年輕人抬起頭來對陳福貴笑了一下。陳福貴猛地停住腳步,瞇起眼睛打量著這個怎么看怎么無害的男人,突然把自己的保鏢拽到身前,轉身就跑。畢竟是有錢難買老來瘦啊,老洋鬼子大概平時沒少泡健身房鍛煉身體,跑起來迅捷無比。他這幫保鏢們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招來的,業務素質奇高,立刻形成一個半包圍似的圈子,把老頭子護在中間。“一幫中國人,搶著給老洋鬼子當炮灰?!倍琢税胩靿堑陌步菡酒饋?,懶洋洋地掃了這幫現世寶們一眼,路口突然沖進一群拿著槍的人,正好封上了陳福貴的退路。陳福貴這一輩子什么都賣過,害了一輩子人,培養了一批又一批前仆后繼在武裝警察們的槍口下的亡命徒,偏偏自己怕死怕到了一定境界,好像唯恐下了地以后閻王基督什么的給他算賬,當時腿就軟了,慌不擇路地又一頭撞回來。要說多虧了這老東西怕死,給自己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