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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定地開口:“我是個純粹的奴隸,父母也都是。我出生于窮鄉僻壤的日耳曼尼亞。那里有古老的黑森林,也有被羅馬貴族鄙夷的啤酒。在我小時候,讀書識字被當成笑話,日耳曼人以拳頭衡量一切。他們非常崇拜武力?!?/br>“那你為什么會來羅馬?”赫倫抬眼,“這里的人很鄙視蠻族人,包括凱爾特人和斯拉夫人。定居在羅馬似乎不是個好選擇?!?/br>“原因很簡單,因為窮?!北R卡斯平靜地說,“我的父母生性老實,他們以制造陶罐為生。在我的印象中,他們的手從來沒干凈過。我們一家四口擠在石頭堆成的小房子里,只要一下雨,我的床鋪就遭了秧……”“一家四口?”赫倫驚疑,“你還有兄弟姊妹嗎?”盧卡斯頓一下,有點憂傷地說:“我曾經有一個meimei,但她在三歲時就死了。她得了病,家里卻窮得連診斷的錢也沒有。我只比她大一歲,連她的長相都記不得?!?/br>“老天爺!”赫倫喟嘆,“真沒想到還有能窮成這樣的家庭……我以為沒錢吃藥就已經是魔鬼的詛咒了!”盧卡斯笑笑,“我十歲時,有一次差點被餓死。一開始還只是饑餓,后來就是渾身無力,連走路都抬不起腿;最后連饑餓感都消失了。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的靈魂飄在頭頂,眼睜睜地看著rou體死亡?!?/br>他轉過頭,微笑著說:“所以,您不用受那種苦,真是太好了!”赫倫神情復雜。他的腦際象擠進了一個搬石添泥的建筑工,一點點將盧卡斯的形象建造起來;他的苦難,他的無奈,也撕下所有遮掩,血淋淋地顯現,被他的主人感知。赫倫忽然覺得,他從未了解過盧卡斯。“再后來,我們就來到了羅馬。為了生存,我的父母賣身為奴,每天看著主人的臉色行事。但他們從不抱怨,因為他們結束了食不果腹的日子?!?/br>盧卡斯給赫倫掖好斗篷,繼續道:“沒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了。出于這個本能,人可以忍受很多事。在生存面前,沒有原則這個說法?!?/br>“哪怕要忍受主人的鞭打?有時還要承受無端的謾罵?”赫倫皺起了眉。“我的主人,我真希望您永遠這么純真下去?!北R卡斯笑兩聲,“老實說,您的一生都過得象無憂無慮的童年?!?/br>赫倫沉默起來,攥緊了盧卡斯的衣服,指節泛白?!澳愕母改笇δ愫脝??他們是什么樣的人?”他問。“我的父母一生都活在貴族的手里,溫順而善良,就像弗利緹娜那樣。不要惹是生非,這是他們總對我說的話。我謹記他們的教誨,所以我的皮囊之下,從來就沒有可稱之為高貴的東西;我的思想也是?!?/br>“他們還活著嗎?”赫倫問。“他們都死了,就在我十五歲成年的那一年?!北R卡斯定定地說,“您知道,奴隸生來就是短命的。他們一生cao勞,蓄養過動物,幫大人們挖地窖,為年幼的貴族洗衣。他們承載了世間所有的苦難,卻還覺得自己很幸福?!?/br>“在我看來,奴隸是世上最不堪的生命?!焙諅惒唤?,“幸福與歡笑于卑微的奴隸似乎毫無關聯?!?/br>盧卡斯笑了笑,“但人什么都可以忍受。我敢說,人最大的本能不是吃飯睡覺,而是無論身處什么環境,都能學會苦中作樂?!?/br>他用指頭點點自己的胸膛,笑道:“我的父母一生都很相愛,從不吵架。母親會把賜予的首飾典當,給父親和我買魚rou吃;父親就辛苦存錢,給她買絲綢??梢哉f,我有個非常幸福的家庭,盡管我們的生命低賤?!?/br>“噢!別這么說自己,盧卡斯?!焙諅惒粷M,“你雖然是奴隸,但是和那些人都不一樣。你甚至還是我的朋友……”他又想了想,抬頭問道:“那你怎么會去劇場?你可是一個有家籍的奴隸?!?/br>盧卡斯聳了聳肩,輕松地說:“在我父母死后不久,家主也去世了,新家主就把我賣給了格斗場。他對我最大的賞賜,就是沒在我身上烙印?!?/br>赫倫沉默著,情不自禁地挪了挪,依偎在他身旁。盧卡斯即使渾身濕透,體溫都一如平常的溫暖。赫倫不由地貼緊他,雙臂環住他的腰,腦袋貼在他胸前。“格斗場就是人間地獄?!彼緡佉痪?,“婦人小孩死于車輪之下,手足之人被迫刀劍相向,貴族的笑聲源自于鮮血與死亡。你是從冥神手中揮劍而出的人,盧卡斯?!?/br>盧卡斯以為他冷,摟緊了他,繼續道:“如您所言,我曾經殺死與我同分一塊面包的兄弟,也曾砍掉一個不滿三歲的孩子的頭,還把一個罪犯攔腰斬成了兩半。我甚至還剝過人的臉皮,將失敗者的后背剝下來,披在自己身上。當然,我也曾險些被老虎咬死,差點被車輪碾斷雙腿,騎兵的刀曾刺穿我的胸膛;在受傷昏迷時被拋棄到死尸堆里,烏鴉把我啄痛才醒來……”在回憶過去時,他壓著眉鋒,沒有流露絲毫痛楚。他的手很沉靜,睫毛一顫不顫,藍眼珠沉甸甸的,心跳也很平穩。他的堅強和穩重,多少帶點血腥味,流火弩炮般橫掃一切,什么也不能中傷他的剛強。他轉過頭,與赫倫近乎鼻尖相碰。他的眉宇微微顫動,藍眼珠被篝火照成玻璃球般透明,嘴唇緊緊閉合,臉色深沉,就這么沉默著。片刻,他伸出手,揩凈赫倫臉上的水珠,將黏在臉頰的發絲捋到耳后,輕笑著說:“所以,是您讓我擺脫了那種生活?!?/br>“你當初來找我……”赫倫突然問,“就是為了結束這種日子嗎?”“是的?!北R卡斯承認了,“那個時候,我用我的一生賭您是否仁慈。事實證明,我賭贏了?!?/br>赫倫被他觸動,收緊了雙臂,“你要是早來做這個賭注多好?!?/br>盧卡斯突然笑出聲,肩膀都笑得發顫。他把赫倫摟得很緊,手臂肌rou也緊繃繃的,金發上的水珠啪嗒啪嗒掉落。“一點也不晚,我的主人?!彼p柔地說。這時,天色徹底變黑。冰藍的海水變得宛如墨盤,那輪皎月就嵌在正中央,月影在海面上暈開成碎銀。星辰密集而閃亮,于是夜幕便是女神的烏發,星辰象披掛在發間的鉆石織網。盧卡斯站起身,摸了摸紅斗篷是否烘干。月光傾倒在他頭頂,滾落到肩膀,最終順著軀體掉到腳邊。他的臉無比潔凈,白襯衣被海風吹得鼓起,濕得滴水的金發被一把捋到后面。赫倫盯了他一會,突然抓住他空下來的那只手,與他十指交握。“別離開我,盧卡斯?!彼麑⑺氖直迟N上自己的臉,眼神脆弱,“要是連你都離開我……在這個世界上,我真不知道還能再依靠誰了?!?/br>盧卡斯神情一滯,堅毅的表情有所松動。他慢慢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