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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弈本就是個病秧子,如今病上加傷,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他這把骨頭許是有了點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念頭,掃了眼曾子墨堆在木盆里的臟衣,輕聲道:“別再出去了。傷好了,我這病也不打緊?!?/br>“無妨?!痹幽茰啿辉谝?,還端出碗面來,熱騰騰的,里面打散了一枚雞蛋。他將筷子塞進肖弈手里,指了指雞蛋:“今日從那些扔來的里,接的好的。銀子花光了,你身子不好,該吃得好些?!?/br>肖弈被熱氣熏著眼,一時不知該笑還是該哭。他心想,這世上竟還真有這等傻人。這等傻人卻是個煽風點火的好手。南越許多百姓或許不識字,也不懂講什么證據。他們只信親耳所聞,親眼所見。這簡直堪稱南越一股極其霸道的邪惡勢力了。邪惡到就算當今圣上跪在他們面前哭爹喊娘說要亡國了,他們都可以笑看不理,背著包袱改戶籍成大晉人,但一冊話本似是而非的煽動,卻偏偏能讓他們一怒而起,擠塌太師府的半面土墻。常太師的官帽都被這動靜震掉了一半。“老、老爺……”管家望著站在回廊里的常太師,心驚膽戰。常太師將頭上歪了的官帽摘下來,眼皮一耷拉,扶額嘆道:“人上了年紀,果真是身子差了許多。老夫這頭疼病,又犯了啊……”管家一激靈,踹旁邊的小廝:“還愣著干什么?快扶老爺回房歇息!”踹完又瞄著常太師臉色,躬身道:“老爺,早朝是等人來問,還是……奴才去信兒?”常太師伸出一條胳膊,老佛爺似的被小廝攙扶著,慢吞吞地轉身,長嘆一聲:“你跑一趟吧?;貋肀汩]門謝客,老夫是再沒那般的風光了?!?/br>管家琢磨著這話究竟幾分真假,匆匆出了府。作為個下人,他委實想不到,此種形勢竟然不反擊不反抗,任人宰割,還臥病不朝,能有何好處。但等他一溜小跑到了皇宮門口,才曉得,姜還是老的辣,狐貍還是老的精,自家老爺不來,才真是料事如神。不為別的,只因今日早朝的宮門外,聚了黑壓壓一大片身著素服,額綁紅帶的學子。他們跪伏在地,紅帶垂落,唯有一條條挺直的脊背暴露在天光之下。無人開口,卻勝過千言萬語的訴訟。如一支無鋒之師,不見血不殺人,卻已兵臨城下。文武百官被擠得縮在紅墻根底下靠邊站,面面相覷,個個愁眉不展。趕不趕得上上朝對他們來說并非什么大事,但這連日來的暗濤洶涌,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無論是姓楊還是姓常,此時都是沒得開顏。當然,姓蕭的除外。蕭乾知道此事后,先把不知為何昨夜輾轉難眠,還睡眼惺忪的方明玨哄著抱上鑾駕,再一轉身,悄悄換了身侍衛服,跟到了方明玨的鑾駕后。初春晨風尚寒,方明玨被涼意刺醒,手指縮了縮,才發覺身在鑾駕上,左右并無蕭乾身影。沒有蕭乾在身側時,無論真心還是假意,他都不必再做出一副順意姿態。越靠近凌霄殿,方明玨神色越寒。臨近了,聽得慌張的稟告,方明玨冷聲打斷:“去正陽門?!?/br>皇帝移駕的消息長了翅膀似的飛了出來。群臣亂了陣,但周遭百姓也好,學子也罷,都未退去,平日他們朝堂上如何落小皇帝面子不管,但此時此刻,若真當著天下百姓的面連跪都不跪,恐怕他們這幫人甭管多高武功多大權勢,都走不出這個門。于是當方明玨的鑾駕到正陽門時,便是登基來頭一遭,文武百官,三拜九叩,山呼萬歲。蕭乾站在一旁,清楚地看見薄紗遮掩下,方明玨的面色變了。皇帝。方明玨頂著這個頭銜十幾年,卻似乎頭一回,享受到真正的皇位所帶來的無上的尊榮,和生殺予奪的權欲。這像是一個信號,冥冥中昭示了什么。蕭乾垂下頭,心想,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萬歲之聲猶存耳際,方明玨從鑾駕上慢慢走下來,面容稍冷,竟自有一股威嚴氣度:“諸位愛卿好生跪著吧?!?/br>群臣一怔,心中郁憤惶惑,卻一時竟不敢抬頭。方明玨走到跪著的學子們身前,彎腰挨個將人扶起來。這些學子不全是參加此次科考的,還有些尚在童學,仍是稚嫩少年,見方明玨過來,根本不用扶便慌張起身,眼眶通紅。“陛下……”一名學子抹了把臉,啞聲道,“我等……不為求官求財,未想逼宮成事……只尋一個公道。這里有人才高八斗,有人才疏學淺……中與不中,憑的是本事,但公道與否……憑的卻是人心!”“求陛下,給我等一個公道!”先前幾名學子再次跪了下來。方明玨扶著人,第一回覺著如此燙手。這只是一個局。這當中無論死了的張聞書賀如聲,還是身在其中的常裕祿楊晉,無人是無辜的。但只有這群被他硬生生牽連進來的學生,真令他愧疚得不敢與之對視。但帝王心術,是方明玨學會的第一課。“都起來,”方明玨沉聲道,“若真要跪,也是朕該跪你們?!?/br>所有學子抬眼望過來。方明玨道:“朕與在場文武百官,一心不如你等赤誠,一行不如你等磊落。春試泄題,這等大事,無人敢言,無人敢審??沼袡辔?,只圖醉生夢死之享樂,懶等得過且過之蹉跎。遇事則退,遮遮掩掩,于家國無益,于己心有愧。要跪,也合該是朕與百官,跪爾等?!?/br>說著,他一掀袍,當真要跪下。身前學子還沒急,后面蕭乾卻急得直咬牙。腿斷了還沒好,這一下要是跪下去,這小兔崽子非殘了不可!蕭大將軍心里罵著,腳下卻一個箭步沖了出去,低著頭一把扶住了方明玨,力道大得讓他跪不下去。方明玨偏頭,正要開口,卻被趕來扶他的學子打斷:“陛下,我等愿意跪您,便還是那句,只求……一個公道?!?/br>方明玨沒再堅持。他覺著欠這些書生的,但也并非非要一跪不可。秀做得差不多了,他開口道:“刑部協同城防衛,共查春試泄題一案。涉案者均拘于南所,不得與外界往來書信。另,著刑部侍郎郭守澤徹查張聞書、賀如聲一案,望郭愛卿秉公處理,莫要徇私?!?/br>一應安排,稍顯嚴酷,但卻很規矩。百官默默松了口氣,眾學子臉上卻現出迷茫之色。方明玨頓了頓,話鋒卻淡淡一轉:“諸位愛卿之前應對,置身事外,已然失了百姓信任。此中案件,若盡由你等處置,恐是不妥。如此,朕便酌情,命今次舉子、名學夫子,由百姓學子各選十人,有監理審查之權。一旦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