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崩钫b掀開簾子松了手臂，“進去吧，我們路上也可以聊?！?/br>
張珙瞥了他一眼，順從地在一側坐定：“李晟將軍那里，提點過了嗎？竇文場霍仙鳴雖統衛禁軍可心量仍是不足，李將軍奪回長安已是大功，因著交接那些事徒惹麻煩得不償失?！?/br>
李誦沒有理會，對著馬車下候著的人招了招手，眨了下眼迎了進去。

簾子垂下，隱約有風聲從偶爾的縫隙里漏出來：“君瑞，你想太多了，看著我?！?/br>
太極宮巍峨的承天門屹立在朱雀南街的盡頭，遠遠便能看到路兩邊停著的輿馬，候立的侍者寂靜無聲，偶爾幾只麻雀在枝頭蹦跶。

馬車在近了后停了下來，灰衣的車夫擺好矮凳躬身：“殿下，到了?！?/br>
車廂的簾子很快就掀了開，先邁出來的李誦臉上滿滿都是饜足，寬闊的額頭平滑，細膩如同美玉，他四下望了一圈，才想起來似地朝身后問：“君瑞，真的不用我幫你嗎？”

“謝過殿下好意?！睆堢畹纳ひ衾锘腥豢梢月牫鲂┰S的咬牙切齒，扶著車弦走出來的他一瞬地瞇了眼，半響才找準方向微笑：“某受用不起?！?/br>
“君瑞，還有很長的路，不舒服記得要跟我說?！崩钫b率先踏下馬車，然后再次將手遞了過去。

張珙掠過那只手，撐著車板踩在了矮凳上，倚著高出的尺寸擠出了句話：“這些路，我還走得?！?/br>
“那我就瞧著了?！崩钫b完全沒有半分尷尬自然地收回手，此刻他的牙齒都能看得見，“希望君瑞晚上還能留些氣力?！?/br>
“勞煩殿下了?！被卦拑H此而已。

張珙是懷著一種奇異的心緒跟在李誦后面四平八穩地走完了跪著宮人的主道的，深思卻是完全的凝滯，長長的白色石頭鋪在腳底，合了參拜的恭敬，幽深的宮墻越發肅穆。

“君瑞，你先在這里等一下?！碧珮O殿大門前，李誦駐了步，替張珙緊了緊衣領，“我會盡快跟父皇提你的?！?/br>
“我知道該怎么做，莫要遲了?！?/br>
李誦也是這時偶然掃了一眼張珙攏進袖口的拳才發現張珙其實并沒有表面上那么若無其事，動了動嘴唇，皺起的眉揪起，他吐了口氣，說：“等我?！?/br>
高高的唱名響起。

門開的那個間隙里，隔了李誦揚起的衣擺，張珙從一派金碧輝煌的氣象里終于明確地感受到了那種來自意識里的不安，毫無原因又那么霸道。

然而已無法理解，背后的石階仿佛開始鋪滿了雪，靜謐得發冷。

“這位…敢問可是建中三年的狀元張珙張君瑞?！?/br>
入神不久的張珙猛地聽到后方的問話，本能瑟縮了一霎，他閉了閉眼，轉身恢復原先那副冷冷清清的樣子，看到對方緋色的官袍施了一禮：“明公認得某，某確是張珙?！?/br>
來人哈哈笑了幾聲，也走完了最后一級臺階，他看上去大概是走得急了額發微亂，這時側過身子理了理，然后頗有些喪氣地停手：“狀元郎不必擔憂，某會認出來只是因為事先知道太子殿下今日會帶人來，并無意冒犯?！?/br>
“明公客氣了，某不敢亂想?！?/br>
“是不敢啊，”來人跟著說了一遍沉了下眉，即使這么刻意做老氣橫秋的儀態他看起來也不過剛近而立，摸了把胡須又舒張了面目，“狀元郎意氣風發，讓某想起了自己以前的樣子，甚是親切啊?！?/br>
張珙頓了一刻，才繼續接上了話：“明公看上去很是急促的樣子，不用即刻通傳嗎？”

“無礙，已經趕上了?！眮砣诵Φ糜袔追执侏M，很快收了起來，儼然一片清風明月的風流，見張珙無意間朝殿門瞥過，捋了捋袖子，“狀元郎莫要心急，殿前對奏，有不少講究，殿下需要把握分寸?！?/br>
“多謝，”張珙轉回神色，“還未請教，明公高姓?！?/br>
“某世居吳郡，姓陸行九，單名贄?！标戀椢⑽⑦€了半禮，然后似乎是帶著些許期待地看向張珙。

“原來是敬輿兄，某在西洛便常聞明公的文章精妙，尤善制誥政論，若有幸得見某亦無憾?！?/br>
陸贄見張珙沒說下去的意思，暗自咳了幾聲：“某也常聽西洛張生一筆掂花小楷風骨綺麗，還請狀元郎不吝賜教才是?！?/br>
張珙口稱不敢，兩人再拜。

也是差不多的時候，殿內傳來了抑揚頓挫的宣讀，厚重的殿門再次被推開，小黃門踮著小步子邁出來，微仰脖頸：“宣建中三年狀元張珙覲見?！?/br>
張珙對著陸贄道了聲告罪直起身垂首，對著門正中起步，跨過朱紅的門檻，踩上發亮的黑色地面，穿過兩側官員坐塌中間的過道，由綠轉紅直至發紫，他才跪下稽首：“西洛人士張珙叩見圣人天恩，圣人萬安?！?/br>
“起吧?！笔ト死钸m的聲音出其地并沒有殿試時那么威嚴，反倒帶著安撫的意味，“賜座?！?/br>
“謝圣人?！睆堢钤俅位?，跟著接引走到新加的坐具邊，跪坐下來，隱隱約約，那種被窺探的感覺再次出現，張珙在袖下握拳，為什么，這不對勁。

當年殿試圣人見到他的面容時的古怪態度，還有這回出其的平和，都不是對待一個臣子該有的，到底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張卿這般才氣，若是你父親還在，定會以你為榮?！崩钸m現在的語氣就像一個長輩對晚輩的欣慰，“當年機封助朕良多，朕常常覺得愧對于他?！?/br>
“圣人夸贊，某慚愧?！睆堢罟蜃故?，心下的氣漸漸泄去，機封是父親的字，若是和圣人交好這樣也合理。

“君瑞太過自謙了，機封在時也說過他的位置你足以勝任，既如此，朕便準你入戶部，暫職郎中，另外，誦兒對你格外推舉，你便兼領了國子監廣文館博士，每三日去為太子開智解惑吧?！?/br>
“微臣領命，必不負所托?！?/br>
大殿內不好張望，張珙并不能準確找出李誦的位置，但方才那種迫切想依靠什么的焦躁卻在接見流程中漸漸消失，和在外面渾渾噩噩的狀態相反，現在的他聽得清四周所有的呼吸，也能大致猜測出看到的每個人的身份，甚至，有幾分愜意。

畢竟，這是他從小便在等待的。

之后還在商議些什么已經不重要了，畢竟是長安重開的第一場朝會，很多事都不會選在這個時刻說，大臣們手中的板笏都基本是空的，一片恭頌聲里尖細的嗓音落了下來。

論次序該是皇家的家宴，張珙卻被請了過來，他順著一進殿便熾熱沾上來的感覺望了望捧著金雕酒杯朝他笑得一臉莫測的李誦，心虛地斂下了眼簾。

“君瑞，”李誦端了酒杯便離了席，過來拉著他一派禮賢下士的賢明，“坐孤旁邊可好?！?/br>
“太子殿下厚愛，微臣不勝惶恐?！?/br>
“惶恐就不必了，君瑞可一定要賞光多飲幾杯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