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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月明驀抬眼看他。 蔣弘霍地站起,雙手抱拳長揖到地:“蔣某不才,愿為三殿下效犬馬之勞!” 干脆利落的動作間,他飛快瞥了眼端坐圓桌對面的年輕女子。 帷帽未摘,只隨意撩起,青色紗巾覆面,只露出一雙眼睛和半截白皙光潔的額頭,清澄明亮很漂亮的一雙眸子,眼神卻很犀利。 正如她人一樣,年紀輕輕甚至未曾婚配,他卻一點不敢輕視。 能替三殿下辦這事的,毫無疑問,必定是他信重之人。 他始終恭謹,未曾敢有一絲輕慢。 裴月明猜得沒錯,他確實判斷蕭遲很可能選擇釜底抽薪,篩選這批普通文書小吏,從而選出一個作為突破口,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難。 蔣弘便一直等著,他想把握住這個機會。 他自認有些才干,卻無根無萍,兼會試那時出了點意外還導致他落入第三等同進士,入仕十年舉步維艱,一直在七品小官里頭徘徊。 他不甘心。 皇太子熱灶燒的人太多,湊不上去他也不愿湊,恰深得帝寵的三皇子初入朝,他決心要抓住這個機會,以投入三殿下門下。 他撩袍一跪,既沖裴月明也遙沖皇城:“蔣某人句句出自肺腑,請姑娘待轉告三殿下!” 膝蓋骨叩在木樓板上“噗”一聲清晰悶響,這蔣弘倒跪得鏗鏘有力。 裴月明挑了挑眉,示意裴平將人扶起。 她沒正面答復,只笑了笑道:“這事,不知蔣大人有什么看法嗎?” 既然有備而來,那該有全盤計劃吧?說來聽聽。 蔣弘確實有,他抬頭,拱手肅然:“此事,請殿下交予蔣某人?!?/br> …… “那個姓蔣真沒問題?” 夜深人靜,重華宮內殿挑起燈火,王鑒往硯臺里添了點水,邊磨墨邊問。 裴月明鋪了張紙,蘸墨:“理論上該是沒有的?!?/br> 否則的話,太子這套下得也太曲折太費勁了,沒必要。 他完全可以將裴月明一行直接扣下,先斷了蕭遲消息再把單子上最后這幾人弄個“病假”,拖延上個一天,蕭遲就算再成功突破,時間也不夠完成任務,這就成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最后她下結論:“這蔣弘姑且信,但也不能全信?!?/br> 蔣弘給她說了自己的計劃。他在戶部十年又參與整個核算全過程,可謂對內外情況了如指掌。哪些人和呂侍郎和梁國公府有親眷關系,哪些又格外殷勤早被籠絡,哪些性子油滑不易下手,又有哪一些人是如他一樣沒根沒底,蕭遲找上去絕對不敢拒絕的。 甚至哪幾房手上的事已經差不多,正好可以拉過來核算糯米和蘆桿。 他還說清楚了具體有哪些,算算大約能攏到一半的人過來,這樣的話任務肯定能順利完成。 說得還挺清楚的,沒有因為裴月明是個女子不識戶部事就漏簡,她心算了算,確實是那么回事。 因此,裴月明心里偏向這蔣弘是真心想投的。她在信上給蕭遲說了一下自己的推測,然后將蔣弘提議的計劃詳細寫出來,接著再另起一張,除了那四個人名外還添了七八個備選的,是原來他們自己這兩日查出來的。 寫著寫著,額角有點點熟悉鼓脹,她忙加快速度。 蕭遲回來好,明天硬仗,他摩拳擦掌,正好她這兩日累得不行真不想上了。 寫得飛快筆跡凌亂,不過時間還是差了點,最后關于明日她的建議還沒來得及寫,算了,讓他自己來吧。 眼暈了暈,蕭遲就換回來了。 王鑒忙一扶,又趕緊稟:“主子,裴姑娘說那蔣弘姑且信,但也不能全信?!?/br> 蕭遲坐直,捏著那疊信紙飛快看過。他把桃紅叫醒已大致問了蔣弘經過,他和裴月明看法差不多。 蔣弘姑且信,但也不能全信。 那就先觀察用著,倘有不妥,他們還有自己考察的人備用上。 假若這姓蔣的沒有弄鬼,那正好一主一輔一起上。 就這樣! 蕭遲想定,便把信紙扔銅盆里浸潤毀了。還是深夜,他卻精神奕奕,完全不困。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他恨不得立時天亮,天知道他這兩日憋得有多辛苦。 …… 蕭遲倍覺這半夜漫長,輾轉一個多時辰好歹天光放亮,他一個鯉魚打挺翻起。 “王鑒,伺候更衣梳洗!” 蕭遲憋足了勁,登輦洶洶出含慶門,往戶部而來。而這時的戶部大院,一如既往地忙碌又清靜。 呂侍郎聽聞三殿下一下輦直奔甲號院,挑了挑眉,心下暗笑,這是要垂死掙扎了? 由于這兩日蕭遲尋釁碰壁小動作不斷,以迷惑敵人,故而不僅呂侍郎,就連戶部上下都認為,看來,三皇子是不行了。 深得帝寵也沒用啊,皇帝都扶到這份上了,還是個阿斗之流的人物,果然傳言不假啊。 呂侍郎捋須:“走吧,我們去瞧瞧,看咱們這位三殿下如何最后拼一把的?!?/br> 垂死掙扎啊,雖徒勞無功但估計殺傷力不小,司度又笑又嘆:“唉,怕又耽誤半晌功夫了?!?/br> “是啊,這么一耽誤,只怕期限內是完成不了陛下的差事嘍,……”說是這么說,卻不見慌,這正是準備要給蕭遲背的鍋。 呂侍郎領著司度大步往甲號院而去,眼見太子殿下吩咐就要完成,二人心情頗好,捋須而行有說有笑,剛好綴著蕭遲后腳進門。 聽到腳步聲,蕭遲回過頭來,見呂侍郎仍舊畢恭畢敬見了一禮,而后捋須踱步,還是那個嚴肅板正的模樣:“陛下給的期間在即,我們是該抓緊些?!?/br> 說著領著司度開始巡視諸值房。 這是來看他笑話的? 蕭遲冷哼一聲:“呂侍郎說的是?!?/br> 他居然不慌甚至還沒了前兩日的惱懣? 呂侍郎不禁暗笑,和司度對視一眼,倒要看他能做什么?說不定一氣之下還把這攤子給毀,那就好玩嘍! 蕭遲冷笑,直接站定環視一圈,揚聲問:“今日是第四日,本王再問一遍,都有誰完成了手上的事?” 就這樣?不氣不鬧?呂侍郎詫異和司度對視一眼。司度暗嗤一聲,他還以為這位天潢貴胄有什么大動作呢,也不過如此嘛,整得他如臨大敵。 司度摸摸唇邊的小胡子,樂呵呵抱拳,作勢給呂侍郎請罪。呂侍郎擺了擺手。 可不等這兩人詫異嗤笑完,突兀一道嘹亮的聲音忽起,驟打斷了他們的動作。 “稟殿下,我們房核算沙土和石灰,如今已將要完成!” 誰? 這是誰?! 呂侍郎和司度一怔,繼而大驚失色,立即側頭看去,只見一個墨綠官袍的書令史自三號房疾步而出。 “……是蔣弘!” 那蔣弘還在說話,他信步出了值房就站在庭院中:“稟殿下!核算沙土石灰的除了三號房,還有四五號房,共計二十一人?!?/br> “蔣弘!”禁不住,司度厲喝一聲。 蕭遲倏地回過頭來:“喝什么????” 他眉目凌厲:“你誰?難不成,你二人還不允許把數目核算完成?” 蕭遲素來就不是個好相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