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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干什么?”何春生見焦誓被煙嗆得直咳嗽,蹲下來,取過他手中的火鉗,把柴枝往爐子深處送。“何春生……”焦誓只是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朝他笑了笑,并沒有說明來意。他在笑啊。何春生把臉轉向爐火。爐火把整個爐灶都燒成了紅色。直到燒好了飯,三人坐在勾欄上,在飯桌上把飯吃完了,何春生扶著爸爸回房間時,焦誓都沒有說明來意。何春生安置爸爸躺下,爸爸對他說:“春生,你同學特意來看你,你不要那么兇?!?/br>何春生應了一句“嗯”。他出了房門,廚房里卻沒有人影了。他步子有些急,走到后門那兒,看見焦誓正蹲在地上,用水缸里舀出來的水洗碗。何春生走過去,把洗得差不多干凈的碗用水再沖了沖,拿回廚柜里。焦誓跟在他的身后,何春生轉身,他們差點撞在一起了。少年的鼻子和嘴唇近在咫尺,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種太陽曬過的味道。何春生煩躁起來,一手推開有些發愣的焦誓。他太近了。焦誓以為接下來要挨打了,把手圈住了頭。兩人靜默下來,本來就沒說幾句話,現在卻是一個人手捂頭頂,一個人垂著手,大眼瞪小眼。“你以為我要打你?”何春生花了一分鐘才弄明白焦誓姿勢的由來。焦誓有些尷尬地把手放下。“何春生,”焦誓說,“老師讓我來告訴你,下個星期三,6月26日期末考,讓你一定要去?!?/br>“就這事?”就這事值得你20多公里的來?焦誓定定地看著何春生,說:“要是來不了,你就要留級了?!?/br>何春生說:“知道了?!?/br>焦誓回到自己放在勾欄上的書包邊,從里面取出一個信封,交給何春生,說:“沒有三千五千,學校里捐款了,只有三百多?!?/br>何春生愣愣地接過那個信封。焦誓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說:“那我走了?!?/br>焦誓走出走廊時,何春生看見他把袖子擼起來了。天氣那么熱,還穿著長袖的厚校服,真不知這個人在想什么。他的手那么白,映著下午兩點的毒日頭,把人晃得眼睛都花了。何春生按著心頭的不適,慢慢走到偏門那兒,看著那個頭也不回地走向村口的背影。他怕他,他覺得他會打他。何春生想: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過去也以為自己很想打他。三百塊能干什么呢?去醫院的話,可能一兩天都用完了,吃飯的話,省吃儉用,可以用幾個月。但這事輪不到何春生權衡,爸爸堅決不肯去醫院,他說:早晚罷了。又說:我都六十了,在以前是長命的了。何春生的父母雖然結婚很早,一二十年一直沒有孩子,到了四十多歲上下,mama都快絕經前,忽然懷了何春生,可謂老來得子。他們高興得很,卻忘了考慮一點,并非人人長命百歲,四五十歲,正是各種病痛開始紛至沓來的時候,這稚子唯有運氣極好,才可能逃脫這個命運,享福到成年。可惜他運氣一般。何春生把米缸填滿,把飯菜在大鐵鍋里蒸好,已經早晨六點了。今天是期末考,他必須得去。走之前,他交代爸爸,中午飯已經在鍋里,頭一天他已經求了四嬸,中午把爸爸的飯順便蒸熱了。爸爸讓他放心地去考試。他躺在床上,看起來精神好多了。他肚子小了不少,不再吐血,人也有力氣多了。他說他已經可以自己做飯,讓何春生不要再整天待在家里了,讓他去學校,把初中文憑拿到??墒呛未荷环判?,他還是每天早起,做好中飯,并拜托四嬸。如非必要,何春生決不愿麻煩他人。天氣太熱了,何春生卻依然穿著長袖校服去的學校,mama過世后,沒人再為他縫制衣裳,成衣又太貴了。他去年的衣服都短到了肚臍,爸爸的衣服他倒是合身,可是爸爸的衣服是過去mama縫制的藍布襯衫,一點兒也不合時宜,他根本不愿意穿去學校。他踩了一個小時單車,全身的汗都黏在校服上,他恨不得把身上脫個精光。他需要一件短袖,哪怕只有一件。來是來考試了,何春生做完試卷時覺得能拿個一二十分就不錯了??墒强剂?,他有機會補考,如果沒有來考試,那得直接留級。昨天晚上四叔回來過一趟,和他談過,告訴他如果不是主動不去上學,學校不會勸退學生,因為現在不比從前,現在是義務教育。四叔并非他的親叔叔,只是在爸爸這一輩的堂兄弟中排行第四,他在城里打工許多年,見識廣,可也沒什么錢。何春生昨天想暑假跟著他去打工,但四叔說他身份證都沒有辦,找不到什么工作。何春生不想再去陳老大那里當打手了,賺的錢太少了,付出的代價太高。早晨考完試才十點多,除了住宿的學生,其他人都回家去了,下午還有一場。初中的期末考連續考四天,半天一場。即便焦誓送來了錢,何春生也沒有去感謝一下班主任,他不擅長說話,到了這個時候,更加不知道該說什么。倒是班主任在考試結束后把他叫到了辦公室。班主任是個二十多歲,沒有結婚的女性,她脾氣很好,可何春生看得出來,她也有點怕他。“春生,這次的捐款,是班長在學校發起的,他寫了稿件,投稿到校廣播室播出的,你……”班主任斟酌了一下,后半句話對著沉默的何春生怎么也沒說出口,“你安安心心考試,能夠繼續把學上下去,老師和班長就比什么都開心了?!?/br>何春生點點頭。他猜班主任是想提醒他,對焦誓說聲謝謝??墒呛未荷f不出口。何春生知道自己不會說話,不愛說話,沒有教養。只要是文明人的語言,他這個十八鄉來的人都不會說。您好,謝謝,請,對不起,沒關系。要知道,要把這些話說出口,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這是他自己的問題,來城市里上學的這兩年,非但沒有把他變得文明,反而因為和這里格格不入,使得他越發沉默。揮拳多簡單,他懶得聽別人說話。然而,當沒辦法用拳頭解決問題時,他依然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孩——感激該怎么辦?難過該怎么辦?害怕該怎么辦?明天是什么樣?第8章8那四天考試的時間,何春生注意到焦誓一直坐在第一組第一排。他是班長,成績應該是很好的??荚嚨淖缓孟袷前凑掌谥锌荚嚨呐琶麃砼诺?,焦誓坐的位置,提示了他是班級的第一名。他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學,將來一定能出人頭地吧?何春生坐在最后一排,把試卷做完后,就撐著腦袋這么想。他有很多不會做的,自從書本賣了換錢之后,他根本沒有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