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敢欺瞞陛下?！?/br>
“大將軍以前是肅王的左膀右臂，朕是清楚的。朕少年時在齊國做質子，當時亦與陳望之認識。此人文韜武略，德才兼備，陳玄九個兒子，他是最出眾的一位。不瞞沈卿，”宇文徹嘴角輕輕勾起，“朕從來就認為，陳望之是朕逐鹿中原最大的敵手，但萬萬沒想到，陳玄竟昏聵若此?！?/br>
沈長平道，“陛下英明?！?/br>
宇文徹道，“朕雖不才，但也極力重才選能。朕回到西涼后，忙于奪嫡，就沒怎么多加注意他。聽說他死了，朕還好生難過了一陣子?！?/br>
沈長平道，“臣一開始……其實，不僅臣一人，陳玄當時布告天下，肅王謀逆圈禁，兩年后死于瘧疾。我們那時降職的降職，流放的流放，幾乎全部遠離京畿。等得到消息……”說著，眼中竟掉下來淚來。他自覺失態，連忙以手擦拭，起身下跪道，“臣并沒有別的意思，就是——”

“朕明白?！庇钗膹嘏呐纳蜷L平的臂膀，微笑道，“你們同袍之誼，難過自是人之常情?！彼似鸨?，抿了絲冷掉的茶水，“——不過，朕很是奇怪，陳望之怎會謀逆？他對陳玄最是忠心不二，若說他那幾個不成器的兄長覬覦皇位，朕倒是信的?！?/br>
沈長平苦笑道，“所謂謀逆，當然是陳玄奪權的借口。肅王當時大破土渾，收復北地三郡，齊國上下軍民莫不敬服。他也知道他那父皇疑心病重，故而謝絕封賞，常年戍邊，只盼能奪回全部失地，萬萬沒想到……博陵王的案子，竟然將他牽涉在內。陳玄連發十道詔書命他星夜入京，肅王他前腳剛進建康城的門，后腳便被褫奪了兵權。陳玄殺了博陵王上下滿門二百一十八口，還說，要不是看在親父子的份上，肅王他歷來目無尊長、欺君罔上，按律、按律當誅?！?/br>
“然后，第二年，就傳來肅王的死訊?！鄙蜷L平聲音發顫，“臣等肅王余孽，聞之心驚……幸而陛下搭救臣于危難，不然——”

宇文徹道，“陳玄實在癲狂，天意如此，大將軍也不必太難過?！?/br>
沈長平沉默片刻，終于抬起頭，道，“陛下，敢問肅王他……”

宇文徹眉心一動，連忙端正了表情，淡淡道，“他受了傷，朕請章先生來瞧過了。他人確實瘋了，身上也斷了好幾處骨頭。沈卿盡管放心，朕會照料他。他雖是前朝皇子，但好歹我們同窗一場，也有情誼在。況且他人已經……”說罷搖了搖頭，“朕沒想到，那傳聞是真的?！?/br>
沈長平道，“其實兩年前便有傳言，說肅王沒死，被送、送給了桑阿泰，所以土渾才肯退兵?！?/br>
“無恥?！庇钗膹匾а?，沈長平又道，“臣那時不敢相信。肅王性子最是剛烈，陳玄若當真將他送給桑阿泰，只怕他會——”

“也許他只是死不了?！庇钗膹夭[起眼睛，裝作不經意道，“也是怪了，肅王年長朕兩歲，今年也有二十八歲了罷。朕記得他是七月初的生辰?！?/br>
沈長平道，“沒錯，他是七月初七的生辰?！?/br>
“他好像一直沒有王妃？”

沈長平一愣，“那個，我們也奇怪過，肅王說，他常年在外奔波勞碌，一年在京中不過數日，娶妃的話，平白糟蹋了人家女孩子，再者北境動蕩，他也沒有心思兒女情長?！?/br>
宇文徹道，“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齊國禮法，親王十八歲便要納妃成婚，陳玄對陳望之未免也太不上心?！?/br>
沈長平眼珠一轉，額角不住冒汗，忽然開口道，“陛下，方才那些土渾閹奴，呃，就是，臣等剛剛發現了肅王，找來通譯審問閹奴，那些閹奴說，說……”

宇文徹道，“陳望之的事，沈卿當真不知？”

沈長平胸口劇烈起伏，聲音直抖，“太過荒謬……肅王他、他！”

宇文徹道，“朕很奇怪，為什么陳玄如此討厭他的幺子，如今，算是找到了答案?！?/br>
沈長平眼角沁出淚花，“陛下，難道真如那些閹奴所言——”

“章先生檢查過了，肅王的身體，確與你我有異?！庇钗膹孛鎸@位老將，言語溫和，“他是雙性之人?！?/br>
沈長平老淚縱橫，“那陳玄將他送給桑阿泰，豈不是、豈不是！”

宇文徹道，“沈卿，朕喚你來，不是為了拿陳望之取笑?！?/br>
沈長平長跪不起，“陛下！”

宇文徹道，“他受了很多苦，身上的傷處，沈卿也見到了?！?/br>
沈長平想起陳望之那塊少了一半的胎記，愈發心如刀絞。他年長陳望之二十余歲，對陳望之又是尊敬，又是愛惜，視他為親弟愛護，“臣只恨少殺了幾個土渾人，臣心中，真是！”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治傷。章先生說，他的瘋病，許是為了保護自己。桑阿泰暴虐，將他百般折磨……”宇文徹整了整衣袖，“他以前同沈卿要好，朕希望此次回京，由沈卿專程護送他。他見到熟人，多說說話，說不定瘋病可以漸漸痊愈，也未可知?！?/br>
第4章

沈長平含淚，重重磕了幾個頭，“陛下盛德，臣無以為報?！?/br>
宇文徹命他來密談陳望之的事情，其實也有幾分施德布恩的意思。沈長平乃陳望之舊部，感情非同一般。宇文徹登基后半年多，雖然遷都建康，但前齊各門閥大族，依舊對新帝不理不睬。宇文徹不愿大行殺戮，以武力迫使他們就范。沈長平在前齊頗有人望，又有將才，宇文徹為表信任，不但給予他大將軍的高位，還賜了一位西涼的貴族之女與他為妻。

“陛下，”沈長平面露猶豫，“臣能否見一見……見一見他？”

宇文徹道，“這個自然?！?/br>
二人說話的時候，陳望之就躺在后面的榻上。土渾宮室簡陋，側殿甚是狹小低矮。天氣寒冷，熱騰騰地燒著幾個炭盆，倒也不覺寒意。那榻上鋪了數層皮毛，宇文徹行至榻前，卻嚇了一跳，只見陳望之瞪著眼睛，一動不動，嘴角上翹，表情詭異至極。

“陳望之?！庇钗膹貑镜?，“你可醒了？”

陳望之一雙渾濁眼珠動也不動，直挺挺地躺著，宛如僵尸。宇文徹再喚幾聲，他仍毫無反應?！吧蚯?，”宇文徹無奈，“你喚喚他，他——”

誰知話音未落，陳望之忽然笑出聲來，一邊笑，口中一邊念叨著什么，像是吟詩，又像歌唱。宇文徹雖然能講流利吳語，對于詩詞歌賦卻一竅不通。不明所以，轉頭看向沈長平，那高大的漢子眼眶通紅，淚珠搖搖欲墜。

“他這是，念了什么？”宇文徹問。

“回稟陛下，肅王殿下他，他在唱歌……”

“唱歌？”

“陛下，肅王殿下唱的是吳地的春歌?！?/br>
陳望之聽到“春歌”二字，眼睛終于動了一動。

春水初生，春花爛漫。宇文徹鼓足勇氣，悄悄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