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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在天空久久徘徊,長長唳鳴,終于孤獨遠去。言枕詞繼續隨意地在沙海中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發現沙海之中出現了一處綠洲,綠洲之上還有一處石制堡壘,只是如今,堡壘破敗,四處都是殘桓斷壁。言枕詞進了這處遺跡。遺跡不大,他很快來到堡壘的中心位置。這里有一個巨大的池子,池子上倒吊無數尸體,尸體早已化成白骨,池子里也并沒有什么東西,只有一層淺淺的藍水還停留在池子底部,散發著些許生命之力。言枕詞在池邊站了很久。他不知不覺蹲下身,將手探入池中,仿佛撫摸著一個看不見的人。他在這時候漸漸明悟。我在找一個人,我想救回一個人。他叫阿淵。他曾經陪伴過我很久很久,我與他有許多許多的回憶。我去的每一處地方,都有他的影子。可我忘記他了,我記不起來所有關于他的一切!我一定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救回他!風,自南向北不歇吹著。離了沙海,言枕詞東游西蕩,橫穿不夜山川,在其中心處只有白天而沒有黑夜的呆了好久,他總覺得自己能在這里看見一片火海。那火海在大地上烈烈燒灼,比他有生以來見著的所有火焰都要紅,都要美,都要讓人心疼。他想將這片火海攬入懷中,甚至愿意被其焚燒而死。可他們似乎相隔著一整個世界,他無論如何努力,總觸不到那方。在離開不夜山川的那一刻,他又收到了劍宮的來信。這一次,信件不再只獨他有,劍宮的仙鶴撲扇著翅膀飛向幽陸各處,其中一只停留在他身前。言枕詞不需拆信,已從慘白的信封上猜出了一切。他撫摸送信仙鶴,千言萬語,只凝成一聲幽幽嘆息。從此以后,言枕詞再也沒有收到劍宮來信。大抵又有一兩年過,他履足北疆。風狂如刀,沙飛似鐵的北疆,在如今也有了新的變化,酒館里再也不隨處可見攜刀帶劍的酒客,路旁也不見棄至于地的尸體,大家喝酒吃rou,朗朗的笑聲不止存在于豪客之間,也存在于街角的窮人之中。言枕詞在一處茶棚中坐下,坐在他左手旁的人正在討論貼在城外的告示,說著大慶對北疆新的諭令。這諭令大體是讓北疆修生養息,建城造池,又說派來許多教師,將會教化民風,使老幼有養。眾人皆是贊嘆圣后仁慈,只有一人突然撇嘴:“也沒你們說的那么好,燧宮統治時候,大差不差也是這樣做的,只是沒有寫在紙上貼出來而已?!?/br>其他人責備他:“你怎么能將圣后與邪魔相提并論呢?”那人便與周圍的人爭起來。大聲嚷嚷的大聲嚷嚷,拍桌子的拍桌子,鬧了許久,也沒見人動刀兵,也沒有人來阻止,倒是有幾個酒客覺得無聊,先后走了。言枕詞也走了。他走走停停,見識了許多北疆風光,接著又在北疆里找到了一處頗具江南風景的小院子。這院中有幾間廂房,有一棵小樹,還有一座佇立樹旁的墓碑。言枕詞找到這座院子的時候,院子里的墓碑前已經躺了一個他的熟人。他略有意外,上前道:“刀神?”橫躺在地上的人抬起眼睛。他眼神惺忪,腦袋旁放了個大酒壇子,身上有許多酒漬,從不離身的金刀竟然破天荒地孤零零插在墓碑之前。刀十三說:“是人神啊——”言枕詞:“老道有名有姓,實在不行,也可稱呼我為鏡留君?!?/br>刀十三醉醺醺地笑道:“道士不喜歡‘人神’?那干什么稱呼我為‘刀神’!我也還是喜歡十三神殺——神殺——殺神——殺明如晝——嘿嘿嘿——”刀十三醉眼朦朧:“你來這里……干什么?這里就只有個空碑!你記得這……碑嗎?這碑上有,有我的記號,我將我金刀上的金環卸下一個打入了碑中!這代表我刀十三賭命也要完成的承諾!但我……我不記得這回事了,哈哈哈!……”“回想我這一生,既沒有朋友,也沒有宿敵,就連讓我功成名就的一戰,我也覺得同在夢中,這人生真是無聊啊……”他大喊大叫,叫到后來,又醉過去了,一翻身就呼呼大睡。此人醉了。言枕詞看著對方,上次相見,隔著三丈還遠,他已聽見金刀怒嘯,鋒芒迫身;如今相見,三步距離,插在碑旁的金刀依舊不言不動,如同死去。如今躺在地上的,不再是刀刀向神殺的十三神殺刀十三,不過一個落拓酒鬼。或許我也一樣。行走世間的,更不是世間傳奇鏡留君,不過一個找不到過去,看不見未來的旅人而已。他心中悵悵,一轉眼望向前方墓碑。這座小小的院子里頭,他發現了一點屬于自己的東西。那是一支藏在床頭夾縫中的發簪。發簪以白木制成,并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但自己親手雕琢出來的簪子,總是比較容易辨認,也比較難以忘懷。我曾今來過這個小院。也許還在這里呆過一段時間。可我已經不記得這回事了。正如眼前這塊空碑,明明被人貼心地放在樹下,有風遮風,有雨擋雨,最最重要的碑上卻一字不刻。就像立碑之人早已明了,哪怕刻了,也會被人遺忘,也會被人篡改。像有一只大手,將這幽陸上所有與阿淵相關的東西,那些曾經存在的東西,無論是存在世間還是存在人腦海中的東西,全部無情抹去,丁點不留。他上前一步,單膝跪地,伸手撫上墓碑,想象著曾經有一個人蹲在這里或者跪在這里,想象著他們曾經一同立碑一同栽樹,想象著他曾經在這里生活或者養傷一段時間,在那段時間里,有另外一個人將他照料,同他說笑。想著想著,仿佛真有一個人從混沌之中向他走來。他驚喜焦急,慌忙伸手去夠,對方卻如煙霧一般消散,而他也從夢中醒。從夢境到現實,如從云端墮落人間。言枕詞身軀輕輕一晃,站起來,轉身離去。當他將要離開這方小院的時候,刀十三的聲音再度響起,仿佛夢囈:“道士……那最終一戰……我偷襲明如晝,然后就將這曠世魔主……殺死了嗎?那為何我一點也沒覺得我的刀突破了……刀十三的刀,還是過去的刀……”言枕詞不能回答刀十三的問題。一如無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他再一次停留下來,懷抱著自己也不太相信的希冀,期望能在這里找到更多的東西。然而一如既往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