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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橫亙的障礙天色微亮,還蒙著一層模糊萬物的灰。“還是這樣的冬天啊……”安易持把下頜的圍巾掖進領口,伸手接住松枝梢頭抖落的一簇冰晶。他覺得自己好像一步踏過一年的時間,從住進精衛中心的那天掀簾而過,又一次走進漫雪的冬日,撲面而來是冷冽的北風,觸手可及是熟悉的背影。這其間漫長無止境的時日好似通通折疊一閃而過,這世界懷抱善意一直停著,就在原地等他。他沒有錯過任何事,沒有失去任何人,一切都不曾改變。“什么?”梁斷鳶把行李塞進后備箱,一伸手關好門,沒聽清安易持的呢喃,探過頭來只瞧見圍巾口罩嚴防死守的一張臉上,獨獨露著一雙笑眼,忽閃著纖長的,掛著水珠的睫毛。安易持搖頭說沒什么,任由梁斷鳶伸手堪盡他睫毛末端哈氣凝結的光點,“我自己可以的,真要送我回去嗎?”“嗯?!绷簲帏S推著他坐進副駕駛,繞著前窗走過來,打開駕駛位的車門,“出院至少一年半內,藥還不能停,我得監督你?!?/br>“我會好好吃藥?!卑惨壮置蛎虼?,若有所思,“要相信我的,對吧?”“我隨口說的?!绷簲帏S勾唇笑,勾手指指車廂后方,那里零零碎碎的行李占滿了座位和后備箱的空間,“這么多東西得帶,讓你一個人坐什么回去都不方便,我不放心?!?/br>安易持回頭去看,掃過那些日積月累攢起來的零碎,回身半晌,又說,“可我家很遠?!?/br>“900多公里,還好?!绷簲帏S探身,婆娑他的額發,撣掉了其上融溶的細微落雪,“新修的高速上個月通了車,你睡一覺,天黑前就能到?!?/br>車子點著火,輕微顫動著,儀表盤輕響幾聲,亮起。安易持不說話了,可他拉扯著安全帶,幾次磕絆都沒能扣進孔里。“心不在焉的,怎么了?”梁斷鳶松了離合,檔位桿上的手伸過去,摸了摸安易持的心跳,“難受么?”“不是,我沒事?!卑惨壮只厣?,搖搖頭,眼睛含著笑,眉間卻殘留著淺淺的抗拒,“我沒事?!?/br>那程度著實輕微,可惜梁斷鳶向來在他身上都有著過分的敏銳。于是半晌之后,一只手利落地熄了火,車廂唯一的一點兒噪音斷的突兀,瞬間便籠起令人局促的寂靜。“安易持?!?/br>梁斷鳶好像是不曾連名帶姓喊過他的,是以冷不丁脫口效果極好,看著好像有什么心事的安易持當下便是一愣,回頭去看他,眼神瞬間清明,“啊……哦。我……”仿佛即將挨揍的小學生,安易持記不清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過這種惶惶不安的體驗了。“不希望我被人看到?!绷簲帏S說,“是么?”安易持盯著他,嘴唇顫動,一時沒能發出聲音。那種帶著懼怕的神情看得梁斷鳶不忍,可那默認一般赤裸裸的答案又讓他著實心灰意冷。安易持的心事瞞不過梁斷鳶,梁斷鳶在安易持面前也做不了成熟的演員。外面有車壓過減速帶,沉悶的聲響打破內里車廂的滯悶,梁斷鳶率先移開了視線。“那就不見了,我送你去機場?!彼僖淮伟l動車子,眼睛死死盯著前方,“能托運的行李你帶走,剩下的我快遞給你寄過去?!?/br>他語氣聽起來還很冷靜。可前窗飛速變形移動的景物又分明不是正常情況下該出現的。早已是個老司機的梁斷鳶這一次顯然沒有遵循一檔起步的原則,忘了車是問老板借的,也忘了駕校教練曾經千叮嚀萬囑咐的忠言,裹著無奈,失望,自嘲的復雜情緒像是一團黑霧,堵在梁斷鳶眼前,叫他看不清去路。踩在油門上的力道,真有種泄憤的狠。還不夠么?他想,原來還是不夠?梁斷鳶覺得自己并不多么想見安易持的家人。事實上這一對在孩子病的如此嚴重時從來也不曾探望過的父母,倘若真叫他見到,他甚至怕自己會做出什么沖動,不計后果的舉動來。所以他本來是打算好的,向老板鄧曦謙請了假,早早登好房間,提前做全規劃,準備放易持回去跟家人一起過個年,彼時自己就在那座母親河邊的城市里隨便走走。好像腳下丈量過幾寸土地,就能觸碰到自己不曾參與過的,獨屬于易持的過去。有記憶以來,梁斷鳶還從沒有過這種,對某座城市,某趟旅行強烈期待的心情。可安易持親自拒絕的時候,意義就不一樣了。梁斷鳶覺得眼前就是一堵高墻,橫在兩人之間,他一日不曾松懈的鑿擊,終于在某一日看到了磚縫透過的光芒,以為對面就站著迎接自己的易持。結果沖破壁壘之后,迎接他的,是另一堵墻。“停!”一聲高呼打破幻境,梁斷鳶回過神來猛踩一腳剎車時,車頭保險杠距離收費亭的道閘寬度不足兩厘米,向來悠閑的收費大爺正捏著票據逃命般往外奔逃。安易持被慣性狠狠甩向前窗,幾乎在同一個瞬間又被安全帶死死摜向靠背。砰——“干啥嘞?!”大爺跳出去五米遠,眼見這頭塵埃落定,踱幾步湊了回來,自認鎮守精衛中心停車場十余載,好歹練出了些膽量,“不想出去?信不信我再給你送回去,???!”“抱歉?!绷簲帏S搖下車窗,匆忙道一句歉,卻是扭頭看著旁邊,“撞到哪兒了?”安易持低垂著腦袋,五官被稍長的頭發遮了個干凈,看不見神情。“誒……是你啊?!贝鬆攲ι弦桓笔烀婵?,畢竟一年里出來進去沒少給他散煙,一腔怒氣沖到喉嚨,又生生咽了,“哎呀,你這個技術得練練,幸好撞的是我的攤子,要撞上別人,得賠錢啊……”大爺還在說什么,梁斷鳶卻聽不見了,他伸出去的手被安易持一巴掌拍開,只聽見面目模糊的人催他走,“出去,別在這里?!?/br>梁斷鳶跟大爺賠了不是,塞給他半包軟中華,這次穩穩的一腳油門,緩緩匯入主干道的車流。周邊車水馬龍喧鬧已起,車廂里卻還像封著冰。“對不起?!?/br>安易持不抬頭也不說話,讓梁斷鳶幾乎有種聽見了抽泣的錯覺,“我……對不起?!?/br>好在的確是錯覺,但真實的情況也并沒有好到哪兒去,安易持抬頭起來,眼眶暈染著難以忽視的紅,“……也不是我想哭,我,我控制不了?!?/br>“抱歉?!绷簲帏S這才憤怒之余想起,他大病初愈。“不去機場?!绷鳒I并不是安易持的本意,方才的有驚無險也并不多么令他難以承受,安易持早已經跟這具多愁善感不受控制的身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