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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過了頭。 是好官,是個不合時宜的好官。 林御史的折子源源不斷地送往京城,全是參奏劉縣令中飽私囊、叛國逆君的,而劉仁忙到站著睡著,壓根沒有閑工夫掰扯這事兒。高坐龍椅上的天子哪知道外頭如何,靠的不都是白紙黑字的折子么? 說這話時,鹿白從他臉上沒看出任何欣喜之色,反倒顯得憂心忡忡。 “先生,你擔心什么?” 他有點心不在焉,被鹿白按倒了都沒反應。聞言,他只是盯著帳篷外的一抹星光,像是回到了入宮之前,訥訥地立在母親的尸體旁,棲棲遑遑,空空落落。 半晌,竇貴生才怔怔道:“什么時候下雨呢?” 鹿白躺倒在他身側,跟他一起看天:“我也在想。我盼著下雨,就有水喝了,可我又不想下雨,不然山又該塌了。唉,真矛盾?!?/br> 不僅矛盾,還無力。 竇貴生不解,他頭一次對所處的世界產生了迷茫:“你說,劉仁這樣的好官,怎么就沒有好下場呢?” 他已經預見到,一等災情結束,劉仁就會被銬上枷鎖送往京城問罪了。 鹿白握住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先生,你可曾想過,如果有十個劉仁、百個劉仁,大周就會海清河晏、歌舞升平么?” “我不知道……” “你可曾想過,圣人有千個萬個,天下就會太平么?” 竇貴生沉默了,過了片刻輕笑道:“有千個萬個,那也不叫圣人了?!?/br> 鹿白轉頭看著他。他依舊是一副禍國殃民的表情,一雙唯恐天下不亂的眼睛,一張得理不饒人、沒理攪三分的嘴。沒人知道他心底也會擔憂,沒人知道壞人也可以很好。 “對呀,”鹿白也跟著笑起來,“天下圣人少,俗人多,官也是俗人。既是俗人,就要吃喝拉撒,就要賺錢養家??h令的俸祿是多少?充縣一年的開銷又是多少?俗人做了官,若是溫飽都解決不了,靠什么造福一方,靠什么清廉康正?靠那些虛無縹緲的道德準則嗎,靠皇帝老兒的口頭嘉獎嗎?” “什么時候,泱泱大國竟要靠舍生忘死的個人勉力支持了?” 劉縣令還算好騙的,隨便畫個“清官”的大餅,他就能為理想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別人呢?只有精神,沒有物質,能撐多久? 她的話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但竇貴生卻毫不介意,甚至有種“果然如此”的贊同。他不禁想問,善惡準則錯了,那什么才是對的? 鹿白在他脆弱的睫毛上親了一下:“這天下還是俗人多,你我也一樣?!?/br> 一己之力撐不起大廈將頹,賢者圣人補不了法度之缺,一個好官也救不回國之將亡。 竇貴生是皇帝派來的人,美其名曰欽差,實則不過是個走過場的,沖鋒陷陣的人還是劉縣令。不過京中已經得知消息,鄰近幾州增援將至,有人充當苦力,也算是為災情帶來了些許轉機。 說是些許,只因增援的速度遠遠趕不上霍亂傳播的腳步。 初時還好,援軍來后修了大壩,搭了災篷,帶了藥草,濾了干凈的水??扇艘欢?,食水藥就頓時緊張起來,加上軍中也有人染了病,眾人的情緒又開始朝不受控制的方向轉移—— 有人說,我等本就是來支援的,何苦為一群將死之人搭上性命? 有人說,活人都沒水喝,誰還顧得上死人呢! 有人說,這疫病一年半載的消停不了,援軍多著呢,誰能誰上,我等先撤了。 沒幾日,城中就爆發了兩次械斗。竇貴生和劉縣令都知道,若不能及時止住霍亂,遠比天災更嚴重的人禍就要發生了。 是的,沒錯,正在此時,藥販子又出現了。 竇貴生一早就懷疑軍中有陳國的jian細,否則怎么sao動一開始,就有傳聞說陳國有藥,趕緊求援陳國吧? 但此刻他來不及顧忌這些了。一個個活人在他眼前倒下,一具具尸體化作嗆鼻的黑煙,一塊塊巨石前赴后繼,當空滾落。 “先生要怎么做?”鹿白托著下巴看他。 “先生”兩字叫臭名昭著的竇公公豁然開朗。為人師表么,一輩子總要做件像樣的事,才對得起先生一職。他當真思索起來:“唔……不如做回賣國賊怎樣?” 鹿白鼓掌:“我早就看你像賣國賊了!” 竇貴生失笑,用筆桿敲了她一下:“你就不能盼我點好?!?/br> 鹿白捂著腦袋:“你不好又如何,我又不能離了你……” 他立刻轉過臉不說話了。 竇貴生一向喜歡逞能,現在,他妄圖憑一己之力,將即將傾頹的大周拉回那么一點點。他召集了心思各異的眾將,用他游刃有余的手段,毫不費力地查出了陳國的jian細。 這jian細倒是沒刻意掩飾自己的身份,一身正氣地立在竇貴生面前:“藥有,不白給?!?/br> “要多少?五萬,十萬?”竇貴生只道陳國是要錢。 那人卻搖頭:“不要銀子,只要一個人?!?/br> 竇貴生:“什么人?” “奉女皇之命,追討叛徒?!蹦侨耸┦┤唤忉尩?,“藺城一役,我軍中的jian細是誰?” 竇貴生愣了,沒等開口,便聽那人朗聲道:“說出人名,靈藥三日內送至?!?/br> 竇貴生應當猶豫,應當拒絕,應當撒個謊,但他忽的意識到,連鹿白都能想通,他為何還要自欺欺人?賣了一個細作,換了一城人命,值當嗎? 鹿白“哇”了一聲,躍躍欲試地望著他。于是,他覺得一切都值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顓生_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顓生_ 、人尸悅 愛你們! 第38章 時間在鹿白身上是主觀的, 幾天時間,她覺得已經跟竇貴生過了一輩子。一輩子那么長, 又那么短。 陳軍的“靈藥”送來時, 鹿白終于被欽差大人恩準, 得以鉆出帳篷透口氣。腦袋剛一伸出去, 她又嗖地一下縮回來了。 “太臭了?!甭拱装芽诒枪脟绹缹崒?,才嘟囔著走了出去。 “快好了,快了?!碧仆跆撊醯乜s成一團, “竇公公果然有辦法?!?/br> 林御史瞇縫著眼看他們, 等他們看過去, 他又立馬冷笑一聲轉開視線。 滿載藥劑和水囊的馬隊從山背后稀稀拉拉地走近。藥販子們行動很快,說是三日內送至,實則竇貴生“賣國”的當天就來了, 仿佛已經等候多時,就差內應發句話了。 但這次來的藥販子跟往常的不太一樣,他們麻布衣下是緊身的軟甲, 在孟夏的山風中隱隱顯出清晰的紋理,叫人不禁心生惶恐,心生猜忌。不安的情緒在城中飛速蔓延, 眾人紛紛懷疑,陳軍偽裝成這樣, 會不會是在藥和水里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