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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兩劑湯藥、一只鐵壺、一根火把遞給鹿白:“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我只與殿下說你尋親去了,省的他難過?!?/br> “多謝,我也正有此意?!甭拱仔佬廊唤舆^,“有緣再見吧?!?/br> 于是,她揣著僅有的行囊,開始了漫長的尋親之旅。 說是漫長,其實不過一天一夜。 竇貴生給她的冊子上印著他親手畫的地圖,上頭朱筆標著鹿氏宗親的宅邸,其中一處便在充縣后山,還是個不小的莊子。 天亮時,鹿白站上了嶙峋的小丘。樹木掩映深處,盡是散落的巨石和泥漿,兩座主屋結結實實地坐在地上,完好無損。遙遙眺望,院內雖是一片斷壁殘垣,但瞧著比充縣縣城情況好多了。 房屋質量不錯,看來這家還挺有錢。 她學著叫賣的貨郎,沖山地悠長地喊了一聲:“我來啦——” 聲音在山谷間層層回蕩,不一會兒,竟有一道人聲悠長地答道:“來吧——” 鹿白一愣,繼續道:“我染上霍亂了——” 那人繼續答道:“沒得事,我也染咯——” 鹿白:“你怎樣——” 那人:“還沒死——” 鹿白頓時笑出了聲。 那處宅子瞧著近,實則遠,沒個一半天是走不到了。她順著崎嶇破碎的山路往前,心道如老徐所說,她指不定真是陳國人,指不定還打過簡陋原始版的疫苗,所以癥狀并不嚴重。又或者感染的不過只是普通腸炎。 宅子不遠不近地墜在視野盡頭,鹿白不慌不忙,累了就歇,渴了就飲。 意料中的劇烈嘔吐并未來臨,死神沒有逼近,似乎仍在原地踏步;憂心忡忡了一晚,余震也沒有再來。由此可見,傻人自有傻福,閻羅王也不是什么人都收。 盡管如此,也不能排除霍亂的可能。獨處時總容易胡思亂想,鹿白坐在樹干上,任由雜亂的畫面泄洪似的闖進腦海。半晌,她掏出冊子和炭筆,決定開始寫“臨終遺言”。 因為脫水體虛,又冷又累,寫下“臨終遺言”時她幾乎是麻木的——手麻,心也麻。狗爬的字摳摳搜搜擠在竇貴生的字跡旁,事后連鹿白本人都認不出來。 竇貴生看過,卻不告訴她。這人著實是壞透了。 一路走走停停,天色擦黑時,鹿白終于抵達目的地。 偌大的莊子只有兩三個人,見到鹿白,對方先吃了一驚:“離遠點離遠點……對,站那,不要動?!?/br> 鹿白蓬頭垢面,埋里埋汰,肚子咕嚕咕嚕直叫,卻不忘搖頭晃腦充文化人:“我乃唐王隨侍,姓鹿名白,途徑此地,不幸罹厄。此處可是充南鹿宅是也?家主何人,可在此地?” 對方一愣:“說人話!” 鹿白:“我也姓鹿,餓一天了,有吃的嗎!” 對方一拍腦門:“是你!” 鹿白:“是我!” 對方勻出半個窩頭,用樹枝插著遞了過來:“站那吃,別過來?!?/br> 鹿白:“……哦?!?/br> 衛生意識還挺強。 她將窩頭外皮都剝了,在對方低斥浪費的聲音中小心翼翼吃了下去。半個窩頭下肚,手腳漸漸有了力氣,精神頭也好多了,有閑心跟人攀談了。 鹿白找了塊石頭坐下,也不管干不干凈了:“老伯如何稱呼?家主呢?” 說起家主,老伯就開始嘆氣:“走咯,都走咯……” 鹿白不解,他慘笑一聲:“唐州留不住人,大周留不住人。年景不好,沒得出路,家主上個月就搬走了。我等老弱病殘,走也走不掉,就只能留下了?!鳖D了頓他又笑道,“還好搬走了,不然他有得受?!?/br> 鹿白默然半晌,忽的問道:“那你聽說過鹿白嗎?小輩的,大概我這么高,大概我這么胖,大概跟我一個年紀?!?/br> 老伯左思右想,搖頭道:“沒聽過?!?/br> 鹿白追問:“那姓鹿的男人,之字輩,年紀約莫四五十,個頭這么高,微瘦……嗯,有印象嗎?” 老伯笑了:“你找人呢?鹿家全是姓鹿的男人,一抓一大把,我上哪知道!而且能走的都走了,如今唐州也不剩幾家了。鹿氏啊……早就散了?!?/br> 正在鹿白失望之時,老伯忽的神秘道:“之字輩要說出名的么,三十年前倒有一個。是陵陽鹿氏的庶子,娘是江頭私妓,頗得老家主喜愛。那私妓生完兒子就死了,庶子被主母趕出來,一賭氣,去屏江碼頭搬工了?!?/br> 鹿白來了興趣,嘖嘖稱奇:“家主就不管管嗎?這可是他親兒子?!?/br> “兒子那么多,哪管得過來呢。這庶子也爭氣,三五年就當了船工,又成了船長,整條屏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厲害得很?!?/br> “后來呢?怎么一路過來都沒聽過此人?” “跟人私奔了?!崩喜當[了擺手,“那女子從碼頭撿的,性子烈得很,見人就咬,瘋狗一樣。他非要成親,家主不準,放下話來,要是他敢成親,就把他趕出陵陽?!?/br> “他又不怕,轉眼就跟人私奔了,再也沒回來。聽說去了拉曼,也有說去了朔北的。三十多年了,如今他也該五十幾了吧?” 鹿白心頭一跳,還想再說什么,便見老伯面色一緊,捂著嘴蹲到一旁。嘔吐聲接連不斷,好半晌才停。一旁蹲著的人急忙將老伯攙進門,房門大開,鹿白才發現屋內已然躺著許多沉默無言的病患了。 老伯勸道:“你要真染了霍亂,就一起睡屋里頭吧,死得不孤單?!?/br> 鹿白想了想,搖頭道:“我睡外頭吧。以天為被,以地為床,挺好?!?/br> 還沒確定染上的是霍亂還是普通腸炎,為了彼此的安全起見,她本能地不敢接近人群。 鹿白將院中七零八落的碎石搬開,清出一塊方方正正、棺材樣的平地,施施然躺了進去。 她看見薄霧漸消,滿天繁星從她頭頂升起來了。月光照著塌了半邊的山,齊齊整整的斷面如同無言的墓碑,在她腳邊屹立。她雙手合十,扯著一塊臟兮兮的毯子睡下。 如果遠山是墓碑,那她的墓志銘要怎么寫呢?生年不詳,卒于啟寧二十一年春,父不詳,母不詳。 死因呢,霍亂而亡? 不,太難聽了?;魜y而亡遠遠不及壽終正寢。 那就祈禱她能見到月亮降下,也能見到太陽升起;祈禱死神邁出一步,又畏畏縮縮地收回腳步,不敢再來。 溫暖的血液從胃流向全身,鹿白閉上眼,在祈禱中沉沉睡去。 幾乎是剛一入眠,耳畔就傳來雜亂的人聲。她一個激靈坐起身,只見到團團火焰在半空飄動,映照著半明半暗的張張面孔,如同漂浮在深山的幽靈。 鴉叫,驚鳥撲棱棱飛遠。不知不覺間,身份不明的隊伍已經很近了。 主屋房門緊閉,一片漆黑的死寂。鹿白慌忙坐起身,準備將人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