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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回來了?!睅兹说穆曇舨恍?,十六皇子早早就聽見了,但等到他們進了屋,他才從床榻上虛弱地坐起身,沖她招了招手。 慢性腎衰竭這病最是折磨人,才十四歲的孩子,皮膚已現出灰敗之色。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多喝水,不能多吃鹽,連情緒都不能有大波動。以穿越前的醫療水平,就算是終期尿毒癥患者,靠血液透析也能活個四五十年。但放到現在,那便是藥石無醫,無力回天。 見人回來了,十六皇子很高興,但他早已學會控制情緒,再高興或悲傷的話說出來也是一派云淡風輕。 “小白,有個好消息?!彼f來一張竹牌,上頭刻著莫啼院幾個字,底下用朱筆綴了兩顆紅點,背后寫著:辰和廿年,甲班。 見她不懂,十六皇子好心解釋道:“我身子不好,不能親自上陣,但總不能叫你一直不識字。我同母妃求了內學堂的名牌,明天起你就能去念書了?!?/br> 鹿白一愣:“殿下,我雖不是學富五車之輩,但字還是認得的。內學堂盡是些小太監,咱們……沒必要這樣吧?” 趙芳姑敲了她一下,笑道:“這孩子,還不好意思上了!” 十六皇子也抿著嘴笑了:“男女分席,你就放心去吧?!?/br> 鹿白認命地點點頭:“那便聽殿下的吧?!?/br> 內學堂她是知道的。每日奏疏多如雪片,除了千篇一律的溢美之詞、又臭又長的爭論辯駁,便是無甚營養的一堆屁話,真正有用的內容少之又少。 圣上沒有時間浪費在這上頭,全靠秉筆太監將水分濾上一遍,凝練語言,概括大意,撿些干的內容上報;等圣上聽完,他們再充當語音轉寫機,將圣諭原封不動地落到紙上。有時甚至還有自由發揮的余地。 御筆朱批落定,再送去廊房傳抄,發往大小官員手中。這等傳抄的活計也得由識字的太監擔任。 從目不識丁到御前秉筆,就差一個內學堂的距離。近些年也有女官被送去接受教育,收效相當良好,整個皇宮的素養都跟著提升了。 鹿白不討厭學習。學習使人快樂,學習能讓她更快地融入這四方宮墻內的世界,能讓她用些實質性的東西填滿空蕩蕩的腦子。 “你自求多福吧!”甄秋倒是很同情她。 “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內學堂的先生是誰?” 鹿白隱隱覺得有點不妙:“誰???” “竇公公?!?/br> “……” 第2章 關于一褲之仇有沒有報,怎么報的,什么時候報的,當事兩人各執一詞。 鹿白堅持認為自己根本沒成功,心里始終憋著股氣,并對此耿耿于懷。她不是善于記仇的人,有火必須立馬撒出來,轉眼就好得跟沒事兒人似的。說她沒心沒肺也罷,說她腦容量堪憂也罷,她的確存不下太多負面情緒。 唯獨這件事兒讓她記了很久,可見在她看來的確沒能成功。后來竇貴生勸她,褲子也脫了無數回了,不差這一次兩次的,非計較這個干嘛呢!她想了想,的確如此,于是終于放下這樁心事。 但當時的鹿白很確定,自己整個人都被復仇之火熊熊點燃了。她想要讓自己放下仇恨,擁抱自由,但每勸自己一次,那天的記憶就被重新描畫一次。栩栩如生,歷歷在目,結果自己怒火更盛了。 大概是天生不對盤,她怎么看竇貴生怎么覺得討厭,恨不得立刻沖上去扒了他的褲子,好好晾一晾他某個空蕩生風的地方。 但她聽著聽著,思維就開始拐彎、脫軌,不斷偏離原定路線,越跑越遠。 初秋的天氣還有些悶熱,主子們一個接一個歇下,午后的皇宮陷入一片輕柔的寂靜。烈日當空,綠蔭似乎被蒸騰起一片水汽,隨著一陣陣炙熱的氣浪卷入屋內??諝忪o止了,樹葉偶爾不耐煩地動彈一下,發出的沙沙聲很快消散,湮滅在悠長而纏綿的蟬鳴聲中。 同樣悠長而纏綿的還有先生講課的聲音。 他的聲音極其動聽,念課文的時候抑揚頓挫,振振有聲,卻并不顯得強硬。稍稍上翹的尾音和偶爾連讀的字句跟他的人截然相反,軟嫩得不像話。 介于小提琴和豎琴之間的優美旋律不斷循環,反復觸動鹿白腦中的某根神經。 她禁不住想道,這樣一副好嗓子,要是稍微走點歪門邪道,可又是一段禍國妖妃的傳奇了。 不得不承認,她喜歡他的聲音。這一事實讓鹿白頓覺羞恥,并將此視為竇貴生蠱惑人心的一大罪證。 折磨人的聲響終于停住了,講席上的人突然開始點名:“李久?!?/br> 案桌一陣乒乒乓乓,叫作李久的小太監慌亂地擦著臉上的口水:“是,先生?!?/br> “江面漁舟浮一葉,下一句?!备]先生半闔著眸子發問。 內學堂是有教材的,但不給學生們發,尤其是甲班。能入內學堂的都粗通文字,三百千自是不用再讀了。甲班學些駢文散句,上課先由先生念,一句一停,學生們跟著念一遍;而后先生再念一遍,學生們便要背誦并默寫全文。 李久從一炷香之前就開始打瞌睡,方才終于撐不住,趴在案桌上睡死了。腦袋剛一沉下去,就被點了名,哪兒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呢! “是、是……”日頭正烈,但屋里的李久竟生生嚇出一身冷汗。 隔著一道屏風,小太監們的身形影影綽綽,只能看個大概,但那股戰栗的涼意毫無阻礙地穿破屏風,直奔鹿白面門而來。講席上的人緩步走了下來,如同皮影戲一般消失在屏風背后。 李久要遭殃了,所有學生都是這么想的。鹿白腳尖伸過屏風底下的縫隙,踢了李久一下,用氣聲提醒道:“樓臺譙鼓報三通!” “樓、樓臺小、小鼓……”李久戰戰兢兢作答。 “譙鼓,譙!”氣聲大了幾分。 “譙,譙鼓!樓臺譙鼓報三通?!崩罹媒K于答了上來,長長松了口氣。 等了半晌,先生才“嗯”了一聲,用他那禍國妖妃的嗓音冷聲道:“坐下吧?!?/br> 不等李久坐定,他又補充了一句:“下回不必來了?!?/br> “先生!”李久登時被嚇哭了,“我下次不敢了,我、我——” 他求饒的話沒有說完。鹿白看見朦朧的先生轉了個身,似乎微微張開了他半垂的眼簾,用力看了李久一眼。她不知道那是怎樣一種眼神,竟生生把小太監嚇暈了。 竇貴生沒再說話,施施然從屏風后轉出,回到了講席,守在門邊充當助教的太監立刻把人抬了出去。 這下沒人敢再走神了。 被打斷的課文從頭開始,又念了一遍。學生們頂著一頭冷汗,如臨大敵地朗聲背誦,聲音大得險些掀翻屋頂。最后一句結束,屋內是死一般的寂靜,連蟬鳴聲似乎都被唬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