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著頭皮指了指。

還好那幅畫掛得不遠，溫爾曾駐足多看了幾秒，印象深刻。那畫上就是普普通通的街道上立著普普通通的房子，清晨有一點陽光，街邊有三兩個人。整幅畫看上去很滿，但街邊沒畫完的馬路又很空，房子有些擠，但光線疏散行人愜意，一切都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哦？為什么？”中年男人很感興趣地問。

“……沒什么原因?！睖貭枦]想到看個畫展變成了藝術答辯，對面是個不知底細的主考官，而論題是他心血來潮時不過腦子隨便取的，“就……挺美的?！?/br>
“嗯，這也是個好理由?！蹦侨司尤贿€一本正經地認同了，“人們欣賞一幅畫，大多都看不懂其中的技巧，也很少人能體會其中的情感，但幾乎所有人都能判斷出，這畫美不美，他喜不喜歡?！?/br>
這人像是個善良的老師，正絞盡腦汁從差生亂七八糟的答案中找得分點，好讓他不至于掛科：“的確，美就是最大的理由?！?/br>
這下溫爾連“您說得對”都講不出來，只能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對他頷首笑笑，十分沒有底氣。

這人給他鋪的臺階又光又平，溫爾踮著腳尖，反而不敢下來

，就怕自作多情給踩臟了。

他悄悄拉了拉別緒，身體微微動了動，腿已經往旁邊邁了一步，迫切地想要擺脫面前這人。

但別緒這會兒卻完全斷了與溫爾心靈感應，穩穩地扎在原地，拽也拽不動。

溫爾正著急著，旁邊又不聲不響地爆了個雷，把他炸得恍恍惚惚：“喜歡的畫，等這個展開完帶走?！?/br>
“什么……”有一瞬間溫爾甚至以為自己不明不白地加入了某個犯罪組織，而罪犯頭頭正很有魄力地吩咐剛收的小弟：看上的都拿走！

“作為見面禮不太值錢，聊表心意，算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br>
溫爾呆呆地重復：“見面禮……”

“哦，還沒自我介紹吧?！敝心昴腥苏苏I帶，對著溫爾伸出手，“你好，我叫別寬安?！?/br>
溫爾腦中一激靈，某個念頭一閃而過，來不及細想，趕忙先握住長輩的手。

別緒不聲不響好半天，此刻終于開口，一個字說得短促而有力，深刻詮釋了什么叫做一鳴驚人。

——“爸?！?/br>
“爸？”

“嗯?！?/br>
兩道聲音同時落下，其中一個驚詫，一個平靜。

溫爾不可置信地愣了幾秒，連忙打招呼：“您好您好，我叫溫爾，是別緒的……朋友?！?/br>
他猶豫了一下，迅速看了別緒一眼，還是沒有直說“男朋友”這個身份。

別緒笑了下，手從背后搭上溫爾的肩，把他往自己懷里一攬，毫不忌諱地向別寬安展現他倆的親密關系。

“嗯，朋友?！眲e緒忍俊不禁道，“會手拉手肩靠肩一起吃飯逛街看風景的朋友?！?/br>
溫爾被別緒說得又羞又惱，還是在家長面前，整個人局促得快要縮成一團。

別寬安看了看表，建議道：“到中午了，我定了旁邊的餐廳，一起去吃個午餐？”

別緒自然不會反對，溫爾也不敢拒絕。別寬安在前方領路，兩人落后幾步跟在后面。

溫爾好不容易脫離別寬安的視線，終于可以緩一口氣。

“你怎么沒提前告訴我？”他看著前方西裝革履的背影，再看看自己隨手套的T恤和牛仔褲，對比起來顯得自己很不用心。

“怕你提前知道太緊張?！眲e緒見溫爾時不時低頭檢查著裝，窘迫得路都快不會走，趕緊拉他一把，自己繞到臨車道的那一側。

溫爾小聲埋怨：“這樣突擊我更緊張！”他再次撫了撫領口，拽拽衣角：“我什么都沒有準備，穿得也很隨便，見家長也太不尊重了……”

“沒事，你看我也穿得很隨意?！?/br>
“那怎么能一樣？你是他兒子！”溫爾完全沒被他安慰到，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剛才的言行舉止，不由更加沮喪，“我還一點也不謙虛，在真正的大師面前班門弄斧?！?/br>
別緒聽他嘟囔半天，一直沒反駁，到最后這句，實在沒忍住被逗得直笑：“真不用在意，我爸在學校上課時就喜歡大膽發言的學生，況且你說得挺好的?！?/br>
“還有，咱倆沒什么不一樣?！眲e緒促狹道，“你叫他爸，他不是應了嗎？”

“什么時候？”溫爾一愣。

別緒只含笑不語，并不告訴他。

溫爾絞盡腦汁地回憶，只能想起別寬安剛剛表明身份時他倆同時喊的那句話。他失笑道：“那怎么能算，我是震驚，他那聲‘嗯’也是在回答你?！?/br>
“怎么不算？他當時就是在應你?！眲e緒開始胡攪蠻纏，“你要不信，等下再叫一聲試試？”

“……”

溫爾一梗，瞥他一眼，不說話了。

三人快要走到餐廳門口，別寬安已經在前方停下來等他倆過去。

別緒突然附到溫爾耳邊，壓低了聲音，說悄悄話般，語氣有種不正經的認真：“你叫他，他肯定會答應?！?/br>
說完，不等溫爾反應，別緒拉著他快步走到別寬安跟前，換了一種輕快的語氣：“到了到了！”

別寬安訂的是一個家常菜館，裝潢十分清雅。服務員把他們引到預定的座位，菜很快上齊。

“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br>
“都是我喜歡的！”溫爾連忙點頭。這話倒不完全是客氣，這些菜的確是他在家常做的，很明顯是別緒提前通過氣。

“那就好?！眲e寬安點點頭。

他說完這句，好像就沒什么要問的，見溫爾僵著不動，便舉起筷子招呼：“別拘謹，吃吧?！?/br>
“哎?！睖貭栚s緊答應一聲，夾了面前的兩個菜，一陣悶頭猛吃。

“這個豆腐燉魚也不錯，是他家的招牌菜?！眲e寬安示意了一下離溫爾最遠的那煲湯，隨口建議一句，倒沒有非要接過他的碗替他盛。

“好的?！睖貭栒f著便準備起身去夾。

他話音剛落，還沒站起來，別緒就已經十分自然地把最嫩的一截魚肚皮挪到了他碗里。

“我記得你喜歡吃肚皮?！泵鎸貭栔便躲兜哪抗?，別緒一挑眉毛，這樣解釋一句。

見溫爾半天沒有回答，他還要無辜地反問：“還是我記錯了？”

“沒有?！边@兩字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溫爾根本不敢去看對面別寬安的臉色，只顧埋著頭，惡狠狠地咬著魚rou，含糊不清地說：“我喜歡?！?/br>
溫爾本就緊張，再加上別緒時不時的捉弄，一直緊繃著神經不敢松懈。

不過出乎他的意料，別寬安基本沒有問他什么問題，只聽說溫雅今年要上A大，夸獎了一句“很不錯”。

大多數時間別寬安都在聊他的畫，他欣賞的藝術，仿佛他沒有另一個身份，只是從畫展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