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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要回涼石鎮,忙讓沈老漢坐他的便車走,又幫著把被窩行李放進了貨車廂。一行人在醫院附近分開,沈琳和秋禾另去汽運站乘車回家。等那母子兩人回到涼石鎮時,在橋上就看見超市門前聚集了七八個老頭老太,老遠就有人揮著手喊石榴。等他們走近,一堆人七嘴八舌把沈琳圍在中間。有個婆婆把沈琳的手抓得緊緊的,說:“天么天么,我都老得爬不動了,石榴還是老樣子!”還有個老頭說:“石榴,晚上到家吃飯去!你三娘娘聽說你要回,中午就把熏rou泡上了!”沈琳目睹舊人舊物,眼睛都有些潤。她挨個問候了老人們,又親親熱熱地拉了好一陣家常,等人群漸漸散了,才和秋禾繼續往回走。秋禾邊走邊調侃,說:“石榴姐,想不到你在鎮上人氣超高!”沈琳朝兒子頭上削了一巴掌,說:“給老娘閉嘴!石榴姐是你喊的?”“唉喲,一回自己地盤就這么兇!”秋禾抱怨,“沈總你這樣會嫁不出去的!”沈總沖上來要繼續削,秋禾忙抱頭鼠竄,先一步跑了。沈琳在后頭喊:“就算嫁了人,以后養老也指望你!跑是跑不脫的!”母子倆打打鬧鬧走上山坡,遠遠就看到石榴樹下站著兩個人,拄拐的是沈寶成,旁邊長身玉立的少年是白川,正往這邊翹首盼望。白川看著兩人走近,說不出話來,一味只是望著秋禾笑。等走近了,忙又把秋禾提的箱子接過來,然后一手提箱,一手扶著沈寶成進屋。沈琳和秋禾跟在后面。走了幾步,沈琳嘖了一聲,秋禾回頭一看,立馬笑成了狗。原來沈琳穿著一雙八厘米的高跟鞋,鞋跟又尖又細。最近又才下過一場雨,曬谷坪上泥土軟,那鞋跟一踩一個坑,一踩一個坑,陷進去了幾乎要撥不出來。秋禾看他娘在曬谷坪上掙扎,忙忍著笑,上前獻殷勤:“媽,我來背你!”他吭哧吭哧地把沈琳背到門口臺階上,放下后又說:“石榴姐,你怎么又長胖了!”話音未落,就被沈琳打了一掌,沈琳說:“你個弱雞子樣,還好意思嫌別人胖!”那邊沈寶成瞅見踩出的幾串小坑,心里又不舒服了,撇著嘴說:“曉得要回來,還要踩那個高翹,有癮吧?是哪里美了?”沈琳四十有余,身材略有發福,平時全仗著高跟鞋改善身材比例,聽了老頭的挖苦,很不滿地嘀咕:“快七十歲了心還不閑,啥事都想管!知道什么美呀丑呀的!”不想老頭耳朵尖,竟聽見了,立刻氣得嚷嚷:“我是啥都不懂,啥都不曉得,就你一人知道得多!那你還曉得自己從哪兒來的么?你祖輩都在涼石鎮,做人不能忘本!”沈琳也惱了,眉毛一挑,說:“我怎么忘本了?我是殺人放火了還是虐待爹娘了?動不動就上綱上線,煩不煩哪!”秋禾不等說完,忙把兩個都喝止了,先說自己娘親:“嚷嚷什么呀?嫌鎮里人聽不到還是怎么的?”又說沈寶成:“外公您也是,她愛穿高跟,讓她穿去,礙著您什么了?”那父女倆又都嫌秋禾拉了偏架,沒有為自己主持公道,各自祭出一張幽憤不平的臉,進了屋后,不僅不理對方,亦且連秋禾都愛搭不理了。小院早被白川打掃得干干凈凈,摔壞的桌椅家什,能修的都修好了。屋山頭整整齊齊垛著新劈的柴禾,烤火房也收拾一新。廚房里菜洗凈了,只等炒。如今沈寶成是傷員,石榴姐拿手的只是煮粥,秋禾只好當仁不讓,挽起袖子上了灶臺。眼瞅著那對糟心的父女不在跟前,秋禾悄悄跟灶下的白川抱怨,說:“煩都煩死了!那么大兩個人,吵架吵上癮了!從見面到如今,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也不嫌膩!”白川如今看到秋禾,只覺得神清氣爽、心滿意足,完全無法體會負面感情。聽到這話,他望望外面,笑瞇瞇地說:“挺好的!”秋禾邊炒菜邊生氣地說:“你覺得他倆吵吵鬧鬧挺好?你是巴望著他倆打起來是吧?”白川又笑,過了一會兒才說:“這些年都沒見爺爺這么高興過了?!?/br>秋禾一怔,過了片刻,才忽然明白了白川的意思。他此前一直覺得沈寶成對女兒成見太深,整天橫挑鼻子豎挑眼,處處都看不慣,卻忽略了老爺子近來心情很好的事實。受了那么重的傷,從醫院出來時,氣色竟比往日還好些。吵起架來固然黑著老臉,但不吵架時,老臉上的每根褶子,卻都透出歡喜松快來。還不都是因為他親閨女回來了么?他吵她,大概也是因為十幾年的積怨和思念太重了吧?年年盼她盼不回,攢了一肚子委屈,不好好吵幾場發泄發泄,怎么能心平氣和地過日子?偏生這一陣子,每次剛開始吵就被人勸著攔著,想必那兩人也很不盡興吧。秋禾一陣慚愧,枉他還為此苦惱不已,從今往后,隨他們吵去!只要不打起來就行!到了晚上,沈琳出去上廁所。農家小院,廁所都在院外,很有些不方便,她不免又嘀咕了兩句。不幸這又被老頭子聽見了,頓時比他自已被嫌棄了還激動,憤憤地指責沈琳嬌氣,去城里才幾天,就處處挑剔看不慣農村。兩人在院子里高一聲低一聲地吵,秋禾恰在屋外,這回也學精了,拉著白川就往隔壁屋里去了。白川笑問:“怎不勸架了?”秋禾一撇嘴,說:“人家父女的事,咱們外人摻合什么?”兩人在白川屋里消磨了好一陣子,秋禾才回了家。等進屋時,發現沈琳已經伺候她爹睡下了,她自己則坐在床上翻一本書。秋禾徹底放了心??辞樾螞]人勸架,這兩人也并沒有鬧得家反宅亂。他湊過去問:“看什么呢?”沈琳一笑,舉起書說:“剛才在那口箱子里,找著了幾本我中學時的課本?!闭f著翻到封面上,給秋禾看右下角的“沈石榴”三個小字。秋禾繞有興致地說:“原來你還真叫石榴!這名字挺好聽的,為啥要改?啥時候改的我怎么不知道?”沈琳拿書敲了秋禾一下,說:“關你屁事!”又指著頭發說:“我早上照鏡子,發現這里有根白頭發,快來給我撥了!”秋禾于是跪到床上,就著燈光在他娘一頭烏油油的黑發里找那根白發。沈琳垂著眼睛,很享受這種母子間的親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不回去是不行了,省城那邊天天打電話催?!?/br>秋禾怔住了,一瞬間很舍不得她走,可也知道,沈琳的公司關系著一家人的生計,馬虎不得,于是說:“你去,這里有我呢?!瓌e動,找著了?!?/br>他把白發撥下來,拿給沈琳看,沈琳拈在手里端詳著,又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