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頭兵紀事_分節閱讀_70
夜深了,顧小滿木盆里的泡腳水已變得冰涼了,他擦干腳,躺回到床上,身旁就是千總大人的位置,可那人不在身邊,顧小滿就覺得這夜似乎特別長。 不知不覺,顧小滿睡到半夜醒了過來,他探身望了一眼窗外的月影,離天亮還早,但他卻已沒有睡意,顧小滿睡不著,便睜眼望著黑乎乎的頭頂發呆,想起寇鎮,這心就像是被揪起來一般,突然,他坐起身來,想著,我這么惦記著千總大人,為啥不去看看他呢? 想到這里,顧小滿再也坐不住了,他下床穿好衣裳鞋襪,又摸黑找出包袱,卷了幾件衣裳,坐著等天亮。 想起要到三羊鎮找寇鎮,顧小滿的精神就十分振奮,聽到公雞打第一聲鳴時,顧小滿扒著窗戶往外看,還沒天亮,再過一會兒,羅老漢該起來了,他怕羅老漢攔著不讓他去三羊鎮,因此一定得在羅老漢起來之前出門,但又不能不告訴他們,否則家里丟了人,他們該著急了。 幸好顧小滿先前學過一陣字兒,只是‘我要去找千總大人’這幾個字里面有一大半不會寫,顧小滿干脆直接在紙上寫正他和千總大人的名字,又畫了一個箭頭,而后用紙鎮壓著,便躡手躡腳的出了院門。 顧小滿提著包袱,出了家門,撒腿就往外跑,等跑了小片刻,天色微微發亮,集市上有做生意的人開門納客,顧小滿喘著粗氣,他不敢停歇,一路到了城門,天光大亮,顧小滿買了幾張餅,出城向著三羊鎮的方向去了。 顧小滿對三羊鎮的路還不算太熟,但沿路主要的城鎮和幾個大村莊他還是記得的,他想快點到三羊鎮,路上不敢停,走一段路,就要找人問路,其中還因為走錯路,白費了小半日的功夫。 大夏日的日頭毒辣,顧小滿也不覺得累,他只在中午的時候歇了一下,后來遇到一個趕驢車的老漢,顧小滿搭了一段順路車,到了下個鎮上,他跟老漢分開,繼續朝著三羊鎮走。 趕了一日路,顧小滿估摸著已走了一大半的路程,去年他和進寶他們從定州府到三羊鎮,花了兩日功夫,但這回顧小滿腳程快,還抄了幾段小路,眼見天色微暗,顧小滿兩條腿又酸又沉,現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顧小滿也不知是該找個地方窩一晚上,還是趕到前方的鎮上找地方投宿。 走了大半日,顧小滿又累又餓,先前帶的餅早就吃完了,他實在走不動,附近又沒有村屯,顧小滿找了個背風的地方,攏了一處火堆提防野物,他脫了鞋,借著火光一看,腳底上打滿了血泡,有的還磨破了。 顧小滿疼痛重新穿上鞋襪,他輕輕吁了一口氣,抬頭望了一眼四周,到處都是黑黢黢的,肚子又餓得咕咕直叫,但這些顧小滿都不怕,想到明日就能三羊鎮了,顧小滿給自己鼓著勁兒,抱著自己的包袱開始打瞌睡。 不知過了多久,顧小滿沉睡之時,似乎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以為聽錯了,動了兩下,又睡過去,隨際,便感到耳朵疼了一下,顧小滿迷迷糊糊的醒過來,他揉著眼睛,震驚的望著眼前的人,徹底呆住了。 “顧小滿,你終于醒了!”看到顧小滿清醒過來,寇鎮松了一口氣,隨后想起這人的任性妄為,他黑著臉,怒道:“是誰叫你私自離家的?” 顧小滿沒有回答他的話,他目不轉晴的望著他,一直到確定這人就是寇鎮,他才傻乎乎的問道:“大人,真的是你?!?/br> “你說呢!” 今日,寇鎮接到羅老漢報信,說是顧小滿來三羊鎮了,他想起顧小滿不識路,又沒有騎馬,連忙帶著手下的親兵在路上來回找了幾遍,最后才在這荒山野嶺找到酣然大睡的顧小滿,附近豺狼野狗不少,他沒被叼走就算是萬幸的。 寇鎮滿肚子火氣,他拉起顧小滿,對他說道:“我送你回州府?!?/br> 顧小滿掙開寇鎮的手,他說;“我不回城,我要回咱們三羊鎮大營去?!?/br> 寇鎮瞪著他,說道:“那日你答應我的話都忘了?” 顧小滿怎么會忘了他對寇鎮說的話呢,他嘴里說道:“我沒忘,但咱們軍律上又沒說成親后,不讓當兵?!?/br> 他們從進軍營第一日,就背過軍律的,軍律上可沒說過當兵的不讓跟男人成親,情急之下,顧小滿這話脫口而出。 皎潔的月色下,寇鎮盯著他看了半晌,顧小滿見千總大人不說話,臉上有些心虛,他偷偷瞄了他一眼,隨后拉住寇鎮的袖子,低聲說道:“大人,咱們又沒犯軍律,要是有一日,軍律上明令禁止我不能跟你一同在軍營當差,我保證啥話不說,老老實實的待在這里?!?/br> 寇鎮又好氣又好笑,軍律倒確實沒說將士不許與男人成親,只是這事約定成俗,誰也沒去質疑,大營里也有兩個兵好上了,為了不分開,寧愿不成親的,這小伙頭兵,當著他的面,竟然把軍律都搬出來了。 月已中天,先前顧小滿燒得那堆火早就熄滅了,身旁的馬兒不時打著響鼻,兩個人互視著對方,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最后,寇鎮拉住他,說道:“跟我走!” 顧小滿以為千總大人還是要將他送回州府,心里失望極了,誰知寇鎮扶他上馬后,卻朝著三羊鎮的方向去了,顧小滿心頭一喜,扭頭說道:“大人,你讓我回大營啦?” “閉嘴!”寇鎮冷哼一聲,一夾馬肚,馬兒飛奔得更快了。 馬兒跑了半個時辰,寇鎮在官道上遇到其余的親兵,這些兵們累了一日,早就又累又乏,顧小滿心里過意不去,后悔自己給他們添了麻煩,不過大家誰也沒顧上閑話,找到人后,所有人一起打馬回營。 到后半夜,顧鎮他們一行人回了大營,看到那熟悉的地方,顧小滿整個人都激動起來,下馬后,他樂顛顛的剛要朝著伙房去,被顧鎮一把抓住了,寇鎮指著自己的營房,說道:“走那邊!” “哦?!鳖櫺M跟著寇鎮走,寇鎮背著手,橫了他一眼,嘴里說道:“明日再找你算賬!” 顧小滿縮了縮脖子,不敢吭聲。 這是顧小滿頭一日睡寇鎮的營房,雖說來了無數次,但這一回顧小滿卻覺得格外特別,寇鎮不知從哪里拿了兩個饅頭遞給顧小滿,說道:“快吃完睡覺?!?/br> 顧小滿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他抓起饅頭狼吞虎咽的吃起來,寇鎮給他倒了一碗茶,放到他手邊,直到吃完兩個大饅頭,顧小滿才覺得終于踏實了,吃飽肚子,一股困意襲來,寇鎮跟他一樣身乏,兩人連洗漱都顧不上,直接上了炕,頭挨著頭沉沉睡去。 第二日,顧小滿起得很晚,他醒來后發覺寇鎮不見了,顧小滿抹了一把臉,忍著腳疼下了炕,等走出去,門口兩個守值的親兵朝著他擠眉弄眼的,顧小滿紅了臉,又聽他們說千總大人在校場上,于是便先回了伙房。 顧小滿剛到伙房,老占就看到他了,他放下手里的筲箕,驚喜的說道:“小滿,你回來啦?” “占大叔!”顧小滿沖著老占直樂呵,老占扭頭對屋里說道:“大家伙快出來,小滿回來了?!?/br> “啥,小滿回來了?”最先出來的是老張頭,接著別的人也陸續出來,大家伙將他圍住,嘴里噓寒問暖的,老李頭還拍著他的肩膀,說道:“你小子還真行,都成了千總大人的正君了?!?/br> “那還用說,我早就看出苗頭了?!?/br> 正在眾人七嘴八舌說話時,老占奇怪的說道:“小滿,你不是跟千總大人成了親,咋的又回營了?” 顧小滿也不知該如何解釋,他心里嘆了一口氣,說道:“不知道呢,要看大人咋說?!?/br> 伙房里的人拉著顧小滿坐下,又問起他在京里的所見所聞,足足聊了小半日,大家伙才被老占趕去干活,顧小滿也同樣沒閑著,他幫著端水洗菜做饅頭,手上的活計一點也沒有生疏。 到了放飯的時辰,來拿飯的將士們看到顧小滿,嘴里免不了都要打趣幾句,老占知道他臉皮薄,打發他給寇鎮送飯去。 顧小滿提著籃子出了伙房,走到半路時,顧小滿迎面撞上一個人,他一看,竟然是張示,只見他手里提著一個包袱,穿了一身長衫,猛然一看,還有些不認識。 顧小滿看到他提著包袱,想起先前聽說他買斷了自己的軍籍,要給守備大人當上門女婿的傳言。 “張示大哥,你要走了?” 張示臉色陰沉,他望了一眼顧小滿,自嘲的笑道:“沒想到我在營里待了一年,今日要走了,卻只有你來送我?!?/br> 顧小滿眨了兩下眼,意識到他是誤會了,但顧小滿也沒有解釋,他想了一下,說道:“你以后多保重?!?/br> 張示沒說話,他拎起包袱越過顧小滿走了,只是沒走兩步,又停下來,轉身望著顧小滿,盯著他說道:“顧小滿,你知道么,有時我真的很厭惡你!” 顧小滿怔住了,他跟張示的關系說不上有多親近,但他卻從沒想過,張示竟會厭惡他。 “你又笨又蠢,不知上進,像團爛泥一樣扶不上墻,身為男兒之身,卻甘愿雌伏于人身下,這般沒有羞恥心,一輩子也只能糊涂度日罷了?!?/br> 說完這番話,張示頭也不回的走了,顧小滿呆呆的看著他,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第82章 三年后 三年前,因為三羊鎮大營的一個小小伙頭兵,大元國掀起了一場關于軍律禁令是否更改的爭論,起因是這名叫顧小滿的小伙頭兵,與三羊鎮大營千總寇鎮成親,按照舊例,這小伙頭兵在成親后,就該除去軍籍,做回尋常百姓,誰知小伙頭兵不服氣,認為大元國法律從未明言禁止軍隊將士之間不得成親,他以此為據,不愿退除軍籍。 顧小滿不愿退除軍籍,做為他的男人和首領,寇鎮就是想要責罰他,也不知該依照軍律哪一條,不得已,他將此事上報至定北將軍處,定北將軍想,他們行伍出身的,上至將領下至士兵,全都依律行事,按說顧小滿也沒犯律,只是這事有舊例在前,總不能因顧小滿是寇鎮的正君就特殊對待,一時,定北將軍也犯了難。 定北將軍思來想去,這事要有個定奪,只能改軍律,只是他們大元國一百三十一條軍律,自天朝皇帝定制以來延用至今,就是定北將軍也不能胡亂更改,他將此事送往兵部,兵部里有人支持更改軍律,也有人以為大元軍律是天朝皇帝定下的,不得胡亂更改,兵部眾說紛紜,后來,連禮部和戶部也參合進來。 爭來吵去,這事竟鬧到御前,皇帝聽了前因后果,說道,天朝皇帝的皇后冷氏就是男人,未曾建國前,他跟天朝皇帝俱是軍營的主師與副將,兩人一同并肩作戰才打下大元國的疆土,若說軍隊里將士之間不得成親,豈不是說天朝皇帝也做錯了?可想而知,整個朝堂上有誰敢說天朝皇帝錯了?最后,皇帝拍板定案,大元國法律不得更改一字一句。 皇帝說軍律不改,就是認可將士之間可以成親,顧小滿不必退除軍籍,軍隊有相好的將士也歡欣鼓舞起來,紛紛稱贊顧小滿做了一件大,他做件事純粹是誤打誤撞。再一則,據戶部統計,短短三年間,整個大元國的軍隊里,就有九百多對將士領了婚書,所以說,還是有不少將士感激當日那個小伙頭兵的。 再說這三羊鎮大營,寇鎮依舊是千總,離三羊鎮七十里的平安鎮新建了一個軍營,里面駐了八百余人,這個軍營也歸寇鎮管轄,是以寇鎮倒比往常更忙了。顧小滿也還是在伙房的伙頭兵,只是現在他沒跟老占他們一個營房,與寇鎮成親后,他就住在寇鎮的營房里,偶爾兩人遇到同一日休沐,就會回定州府的宅子去,只是這樣的時機不多,畢竟顧小滿在伙房當差,每個月休沐的日子都不固定,能跟寇鎮遇到同一日休沐,那是極難得的。 今年過完端午,大元國在位二十三年的開平皇帝駕崩,民間百姓三月內不得嫁娶,六月內不得宴樂。先帝去后,太子即位,改國號同安,新皇登基對尋常百姓來說是遙不可及的事,但對于寇鎮他們這些駐守邊關的將士來說更需警惕,整個定州的幾位千總連休沐都免了,他每日帶著手下的兵巡視邊界,提防韃靼人趁機作亂。 前些日子,寇鎮把營里的事務交給底下的楊百總和王書辦,便帶人往定州府去了。他走后,顧小滿跟平日一樣,每日天不亮,就在老占的帶領下,開始干活。 這日,給營里的將士放完中飯,顧小滿的飯碗還沒端起,進寶就來了,三年前,張示買斷軍籍給守備大人做女婿去了,走前還鄙視了顧小滿一頓,顧小滿剛開始心里難過了一下,后來轉念又想,這個忘恩負義的有啥資格說我,他嫌貧愛富,拋棄進寶都不曾自我反省,我就算以男兒之身嫁給千總大人,又沒礙著別人啥事。這樣安慰了自己半日,顧小滿將張示丟到腦后去了。 進寶一來就管顧小滿要藥,他問;“小滿,你這兒還有止痛膏沒有?” 顧小滿以為他受傷了,連忙問道:“你咋了,哪兒受傷了?!?/br> 進寶擺擺手,他說;“不是我,是陳小林,他舊傷發了,身上痛得不得了,軍醫那兒開的藥不管用,這才來問你有沒有止痛的膏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