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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擺著雀屏, 如晃動萬千雙眼睛,呈現詭異的華麗感。 她心里有氣, 卻無從辨別到底在氣什么。 太子既沒詆毀她恩師,也沒詆毀她本人,以國本之尊說出“惺惺相惜”的言辭,已算抬舉。 可她就是莫名其妙生悶氣。 心臆間充斥著煩亂、焦躁、沮喪,乃至羞愧。 龐大而華美的雀屏一時半會收不回來,她無視假山邊探頭的暗褐色雌鳥,自顧沿月下溪流邁步而行。 僻靜處,奇石筑山, 遍植各種進貢花卉,風搖葉動,暗香襲人。 淡薄月華勾勒溪對岸的林子, 一株外形如傘的怪樹被帶刺灌木所包圍, 引起晴容的興趣。 她暗覺眼熟, 一時沒想起何處見過, 遂搖晃著踱去,未料行至橋邊,正正撞上一雙儷影。 女郎云髻繚繞, 滿身華貴珠翠,赤色華服長且寬的裙擺拖地;男子身形挺秀,面目俊朗, 一身鴉青色繡竹葉紋袍,正是夏皙與駙馬齊子翱。 二人相距數尺,一語不發,宛如石雕。 晴容驟然撞破一對小夫妻,登時臉熱心跳,試著偷偷轉身。 偏生羽屏巨大,她行動不便,稍稍回轉已剮蹭到樹枝。 夏皙喝得半醉,正醺醺然呆望花林盡頭,對于身后悉悉索索的聲響毫無反應。 齊子翱倉促回望,見是只呆若木鳥的孔雀,眼底掠過訝異,隨即溫言勸妻:“行宮地處山林,夜間遠比城內冷涼,公主還是早歇息吧!” 夏皙沒吭聲,緘默許久,忽問:“下午時,你拿了什么……能讓我哥和清漪湊一塊?” 嗓音慵懶帶酒意,混于甜香里,最是惑人。 “是前朝傅公的字帖,我原是想著……趁大伙兒狩獵時靜心臨摹,”齊子翱向她挪了小半步,“見殿下和陸家妹子站了許久,似乎找不到話題,我索性拿出來緩和氣氛,免得浪費你一番苦心?!?/br> 見夏皙無話,他補了句:“但凡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盡力?!?/br> “子翱哥哥,你用不著……事事替我cao心?!?/br> “公主是我的發妻?!?/br> 他語調柔和,字字篤定,余下的深情厚意,盡在不言中。 夏皙慘然而笑,被濕潤夜風一吹,身子晃了晃,所幸勉強站穩。 齊子伸手去攙,手指離她胳膊尚有兩寸,猛地凝住。 “公主……我能扶你一把么?” 夏皙轉頭目視他那修長瘦削的手,中指骨節側有一層厚繭,是長年累月握筆所磨。 眼前這名青年,出身不俗,本可前途無量,卻因娶她,這輩子只能混個不上不下的官職,還總對她低眉順眼…… 即便她昏昏沉沉,幾欲摔倒,他仍擔心貿然觸碰會惹惱她,事先請示。 卑微至斯。 夏皙深深吸氣,惆悵、感動、歉疚化為熱淚,盈滿迷離醉眼。 腦海中浮現太子曾對她說過——他真心待你,你真打算,這輩子不負責任,無休止耗下去?你以為能等到什么? 鬼使神差,她抬起無力的手,輕輕拽了拽齊子翱的衣袖。 “對不起……請再給我一點時間?!?/br> 話畢,松開了指尖。 齊子翱眼里亮起星河:“有這一句,足矣?!?/br> 夏皙垂下倦目,苦澀笑意從唇角漫開——他很好,可她心里有人了。 齊子翱再度勸她歸去,遭她擺手制止。 花枝漏下的燈火與月色影影綽綽,溪流潺潺,游魚浮沉,見證時間流逝。 若無漸行漸近的人聲,他興許愿陪她站到天荒地老。 驀然回首,見是陸清漪領侍女來尋,齊子翱收斂不舍,輕聲招呼。 陸清漪狐惑看了看從容退開的綠孔雀,尷尬笑道:“原來有駙馬相陪,是我多慮了?!?/br> “不,陸姑娘來得正好,請幫忙勸勸公主?!?/br> 陸清漪覺察夏皙有點發懵,忙挽住她的手:“明兒一早還有皇家祭典,別著涼了?!?/br> 夏皙把頭靠在她肩上,淚水傾瀉,如宣泄堆積多年的苦悶。 “清漪,讓我多待會兒吧!皇宮舊苑……回不去;余府查抄,已然荒廢……我倆以前停留過的地方,沒剩幾處了!” 聞者眸光一頓,“我倆”指的是誰,心照不宣。 沉默良晌,陸清漪不忍細看駙馬寥落面容,柔聲安慰:“公主,天大地大,有回憶的何止此處?時候不早,我送二位回住處?!?/br> 夏皙似未細究她話中之意,渾渾噩噩由著她和侍女攙扶,趔趔趄趄南行。 齊子翱幫不上手,屢屢提醒她們注意足下青苔滑石。 風聲、花葉搖曳聲掩蓋了絮絮叨叨的醉話,夜月、春風拂去清淚痕跡,吹不散繚繞情思。 晴容·孔雀幾經辛苦,總算收了屏。 因放心不下,她拖拽長尾,鬼鬼祟祟跟在后面,偶爾撲飛兩下。 沿途仆侍或回避尊者,或好奇端量,無人阻攔這只來得稀奇的孔雀。 晴容展翅飛躍至枝頭,親眼看陸清漪陪同夫妻二人入積霞宮,約莫過了一盞茶時分,率先行出的竟是齊子翱。 他怔然望月,滿眼感傷,最終在巡邏侍衛抵達前沒入殿閣暗處。 而陸清漪許久未見人影,直至宮內漸趨安靜。 溫婉如她,想必留下作陪,悉心照顧。 風卷薄云,將夜色籠罩更深沉。 晴容孤零零眺望行宮星星點點的燈火點燃后又熄滅,一顆心也隨之亮了又暗,以至于看不清深埋心底的種種情愫。 ··· 夜靜更深,瞌睡中的綠孔雀從樹上一頭栽下。 與此同時,重云宮內的赤月國九公主猛然驚醒,捂臉翻了個身。 下半夜安睡無夢。 如若太子殿下沒把東府里的貓狗兔狐帶來,她大概能安睡半月吧? 猶記數日前,她道出那句“殿下的長兄并非因暴怒而星隕”,太子眉宇似凝了層霜;縱然她軟言請罪,他亦未再多說…… 想來,所謂的“另有要事請教”,已不那么重要了吧? 春蒐事務繁多,有祭祀、狩獵、宴會、游山等等,絕大多數的重任落到太子頭上;他本有政務在身,自然無暇理會小國公主的瑣事。 晴容長舒一口氣。 日久時長,沒來由的悸動會減淡,甚至化于虛無。 她和他,終將回歸正軌。 不料翌日一大清早,有位中年女官已候在門外。 此人雖作行宮宮人裝扮,晴容卻一眼認出,對方是曾去赤月行館送信的的崔姓女史。 崔內人名義上循例問候九公主起居飲食是否合意,暗地里則給她塞了封信,并小聲道:“祭祀大典跪拜禮節甚多,九公主玉體欠安,若體力不支,可稍加休息……” 晴容一頭霧水,唯唯諾諾應聲。 送客后,她悄然展信,字跡穆若清風,筆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