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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封信,一封李衡寫給王晟之的信。他將一切和盤托出,說牛納含和杜潮生的勾當,說他們得知真相后的計謀,說他們的風險轉嫁,說他們隱瞞了真實的報告,說自己當初著了魔,為一些蠅頭小利保持沉默,出賣了自己的靈魂。信的結尾,他說:“我既無力擺脫內心的貪婪,又無力面對良心的譴責,唯有等待必死的命運?!彼f:“我深知自己一念成魔,罪孽深重,因此只有不做抗爭,引頸就戮,以償其罪?!?/br>方岱川終于知道,為什么那具枯骨就那么安然坐在洞xue里,直到慢慢餓死、渴死,甚至海水將自己覆沒。他是被人囚禁在那里的,但是在被人囚禁之前,他就殺死了他自己。一切已知的線索在眼前完美地畫了一個圓,像莫比烏斯環,明明有兩個側面,卻被扭在一個單側曲面中,一切雙面邏輯終于自洽。正是他沉默不言的縱容,摧毀了一個商人僅剩的希望,正是他最后不合時宜的良知爆發,使他最終走上了一條死路。李斯年松開了手,那封打印下來的郵件飄飄搖搖掉落在地上。方岱川擔憂地看著他,那個熟悉規則又漠視人命的男人,生死存亡之際都冷靜得可怕的男人,此刻靜默得讓人心疼。方岱川默默環住了他的肩膀,不知怎么安慰,輕輕抵住了他的頭。李斯年睜開眼睛,猛地抱住了他,將頭重重地抵在了他的肩膀上。方岱川有些手足無措,他笨拙地捧住他的腦袋,緊緊貼在自己心口,想用心口的溫度溫暖他。——他忽然感覺到涼涼的液體濕透了自己的衣襟。那個冷漠又薄情的李斯年,在一間黑暗狹小的密室里,在一具尸體前面,在自己的懷中,默默地流淚。看到父親尸體的時候,他沒有哭,他當時在想什么?也許是憤怒和報復的欲望擠占了悲傷的沖擊。他能夠接受父親堅守正義被歹人暗害,可是到頭來卻發現,兒時記憶力高大完美的父親,與那些局里的人,原也沒有什么分別。沒有人是無辜的。多么殘酷。李斯年的肩膀輕輕地顫抖,是一種很細微的抖動,若不是胸口的涼意持續擴大越來越甚,方岱川甚至不會察覺到,這種細微的抖動是一個人在哭。沒有哀嚎,沒有訴說,沒有慘叫和怒吼,甚至沒有聲音。連抖動的弧度都死死隱忍著,生怕別人看見。第70章第五夜·05方岱川出了會兒神,片刻,他才反應過來,抱住李斯年的后背,不留一絲空隙。“叔叔是自己選擇了這條路?!狈结反曇魣远?,“我相信,他走的時候,一定特別從容。無論如何,他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我們作為晚輩,只能尊重他的選擇?!?/br>李斯年在他頸側吸了吸鼻子。他側過半邊臉,一管鼻梁挺直,鼻頭卻紅腫起來,整個人比起以往高高在上如在云端的感覺,瞬間接地氣了些許。方岱川把干燥的嘴唇輕輕貼在他的太陽xue上,哄道:“假如不是他這樣選擇,你的童年會單純快樂很多,你或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性格和脾氣,我們也可能不會相遇,即使相遇,我們可能也沒有交集。正是過往的痛苦塑造了如今的你,這樣想,是不是會好受一些?”“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還是個哲學家?!崩钏鼓曛逼鹕眢w,無奈地搖頭苦笑。他吸了吸鼻子,聲音里nongnong的鼻音,配合汗濕的小卷毛,竟然有一點可愛。方岱川細心地觀察著他的神情:“我不止是個哲學家,我還是個詩人?!?/br>“你說不可言說的東西改變不了可言說的東西,但你看,人類就是這樣獨特又不合情理。他們有生物的自利本能,卻也有足以對抗這種本能的強大武器。他們惡毒又善良,危險又迷人,他們征服了這個世界,滅亡了無數物種爬上了生物鏈的頂端,卻對整個世界抱有敬畏和責任。人心是不可言說的,但是人心的迷人之處,就在于這種不符合邏輯的靈關一閃。人類正是依靠著無數個這樣的靈光一閃,才能群星閃耀,生生不息?!?/br>——這是他下一部星際電影的臺詞,方岱川這樣的敬業演員,早早背完了臺本,在家里已經演練過無數遍。如今脫口而出,甚至不需要臨時組織面部表情和語氣,他一邊背,一邊擺出大義凜然、充滿希望的表情,暗地里卻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瞄著李斯年的反應。他背完這一大段臺詞,李斯年卻遲遲沒有說話。會不會穿幫了?方岱川苦惱地撓了撓頭,太書面化了?他察覺到我在背臺詞了?——沒有,李斯年完全沒有注意到方岱川可愛的小秘密,他看著方岱川堅定又溫柔的眼神,只想吻他。他越靠越近,兩個人呼吸可聞。方岱川僵立在原地,連連吞了幾次口水。他閉上了眼睛。“啊——!”樓下一記尖叫凌空劈來,幾乎刺破了兩人的耳膜!李斯年豁然站起,猛地掀開了那扇小門。楊頌的聲音急切,她高喊著:“有沒有人!方岱川!李斯年!救命??!”兩人對視一眼,空氣里浮動著的曖昧瞬間消散不見,李斯年抬步便往下跑去,方岱川還在長桌后面,他一手撐住桌面,雙腿在地面輕輕一蹬,凌空一道漂亮的徒手翻,直接躍過長桌。兩人一前一后向樓下飛奔而去。二樓盡頭的房間,門已經被整個毀壞,倒扣著。壁紙上火燒過的痕跡尤其明顯。窗戶大敞著,半截窗簾飛揚起來。牛心妍半個身體攀在窗框上,指甲捏著燒得變形的窗欞,食指慘白如鉤。楊頌死摟著牛心妍的腰,將她死命往后拖,邊拖邊大喊救命。瀕死之人的力氣,憑她一個瘦削的小姑娘,真的是搞不定,牛心妍眼看著已經墜下去半尺高。方岱川嚇得肝膽俱裂,這時候也顧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他右手死死捏住牛心妍的肩膀,另一手扶住她的腰,一個用力將對方摜回了房間里。四周燒灼的痕跡顯眼,牛心妍穿著一條純白的睡裙,一雙腿瘦骨嶙峋,裸露在空氣中,白得陰森森的,像艷麗頹敗的鬼。方岱川和楊頌對視了一眼,都是一臉后怕。牛心妍跌坐在地板上,扶住臉哭了。李斯年遞給她一張手帕,也不知他從房間哪個角落里尋摸出來的。方岱川用眼神問楊頌:“怎么回事?”楊頌擠了擠眼睛,用口型說道:“孩子死了?!?/br>方岱川瞬間愀然。其實是可以預見的,方岱川寬慰自己,那么重的燒傷,孩子又那么小。“你別哭了,”楊頌看起來有些煩躁,她在牛心妍身邊踱了兩步,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出來,“死也得把縱火犯找出來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