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賜夠狠，已經無須置疑。他可以在自己身上面不改色的切刀子，自然可以面不改色的在別人身上切刀子。兵痞，永遠不要得罪為好。眼下世道不太平，曹金榜也不想在生意上投入太多，金條銀元都是握在自己手里保險。若是有人投資，自個兒只做個幫手，到時還有沈家布廠這個承諾，怎么算也都劃算。況且，由陸天賜來弄這個廠，等到戰事結束自己來接手，即不必因布廠的來歷被人說三道四，又可以搖身一變成了正當商人，這簡直就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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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突然傳來“撲撲撲”的響聲，把沈啟俊驚得打了個激靈?；剡^神，屋子里灰蒙蒙的，書上的字都成了模糊的一片，看不清楚。拉開電燈，他四下望了望，才看到是只蝙蝠掛在窗子上。黑油油的，肥碩的一只。沈啟俊本來不怕這些東西，看清那黑豆似的眼睛透著一絲詭譎的光時，沒來由的一陣心慌。左右看了好半天才找到放在書架邊的雞毛撣子，拿來準備轟那蝙蝠。蝙蝠又撲騰著翅膀，炫耀似的橫穿了整間屋子從大門飛出去。

沈啟俊扔下雞毛撣子又坐下來，揉了揉昏花的眼睛看桌子上的自鳴鐘，還不到六點。臨近夏天了，天本來黑的晚。但是看今天這樣子，只怕是夜里又有一陣雨。今天這春天也真是奇怪，晴一天，雨一天，總不消停。嘆了口氣，沈啟俊摸了摸有些發癢的脖子。手指一觸到紗布，廢盡力氣才不去想的陸天賜又回到腦子里。他咬著牙，三下五除二將脖子上的紗布扯了個干凈。

“啟俊?！鄙蛴癯卦陂T前輕喚了一聲。

“爸?！鄙騿⒖』剡^頭看到父親和母親站在門前，他立即走到門前攙沈玉池。

“我還沒到這地步?！鄙蛴癯刈猿暗男χ邕^門檻?？吹缴騿⒖〔弊由系膫?，他指了指。

“已經結痂，本來也只是劃傷了點皮?！鄙騿⒖∶弊友b做沒事的樣子。

沈夫人咳了兩聲，沈玉池看了她一眼，坐下后直入主題:“聽說你上午跟英翹吵了幾句?！?/br>
沈啟俊怔了怔，又摸了摸脖子。上午英翹來替他換紗布，隨口提了幾句陸天賜。說這次的事，陸天賜幫忙不小。打個機會該去謝謝他。沈啟俊驀然怒了，冷冷道：“馮小姐若是欣賞他，你自己去欣賞好了，何必一定要拉上我?！?/br>
馮英翹本不以為然，說：“你們之間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沈啟俊抓起桌上的茶杯推到地上，摔了個粉碎。馮英翹禮貌的替他包扎好傷口，收起藥箱離去，多話都沒說一句。不過想必她是帶著怒氣走的，否則下人又怎么能把話傳到父親的耳朵里。

“我替你打了個電話，約她在凱得利二樓的西餐廳吃飯。賠禮道歉?！鄙蛴癯乜戳丝磿r間：“換身衣服去吧，遲到了就不好?！?/br>
“我……”沈啟俊不想出門，不出門可以省去很多事。但是上午對英翹的態度又確實是過火了些。這么些年，他一直都沒什么朋友，英翹是唯一的，而且英翹明里暗里也幫過他不少的忙。這樣的朋友很好，憑心而論，沈啟俊絕對不想跟她鬧得臉紅脖子粗。

“去吧?；貋淼臅r候替我帶點老金坊的桃酥。我很久沒吃，有些饞?！鄙蛴癯仄鹕黼x開。沈夫人則打開沈啟俊的衣柜，在沈啟俊的衣柜里翻找。衣柜里的西裝不少，都是沈夫人自做主張的叫人替沈啟俊訂做的。料子都是進口的呢料，裁剪也相當不錯。沈啟俊很少穿，一直都是長衫。明明才二十幾歲，把自己打扮的像個小老頭兒。沈夫人挑了一套白色和一套淺灰的西裝在沈啟俊身上比劃，最后把白色的遞給沈啟?。骸按┻@套?！?/br>
“白色……”沈啟俊微微蹙眉。

“白色好看?！鄙蚍蛉丝粗鴨⒖?，“這個顏色的西裝，整個莆縣怕也只有我兒子才穿得出味道?！?/br>
沈啟俊笑了笑，指了指淺灰的那套：“我還是……，穿那套吧……”

沈夫人執意不肯，沈啟俊拗不過她，只好照著母親的意思穿戴起來。如沈夫人所想，啟俊的身材修長，骨胳勻稱，穿著定制的西裝，整個人立即回到他本身的年齡段。斯文儒雅的像個電影明星。沈夫人滿意的點點頭：“去吧，好好跟英翹說話?！?/br>
人力車到了凱得利的門前，穿著西式禮服的服務生領著沈啟俊到二樓的西餐廳。雖說是天天人心惶惶的擔心日本人打過來，西餐廳的生意卻絲毫沒什么影響。在這里談事的、會朋友的比比皆是。偌大的一個廳里，幾十張桌子，竟然差不多滿座。

“啟俊，這邊?！瘪T英翹抬起手。

沈啟俊看到馮英翹坐在角落里一張很不起眼的桌子前，已經先他一步到了。

沈啟俊吐了口氣，走到馮英翹跟前：“不好意思……”

馮英翹吃驚的看著穿著西裝的沈啟俊，突然之間漂亮了許多，也好像年青了許多,驚嘆了一聲：“Sohandsome！”

沈啟俊不好意思的自己坐下：“點菜吧?！?/br>
“嗯?！瘪T英翹拿過菜單。點了兩份牛扒，服務生走了。沒多時，送來一瓶紅酒，替他們倒了兩杯。

“我們，沒點?！鄙騿⒖∮牣惖目粗丈?。

“是那邊那邊先生請的?！狈丈噶酥杆麄兊牟贿h處。沈啟俊一眼就捉到了陸天賜的身影，陸天賜坐在不遠的地方沖他搖手。沈啟俊手足無措的將剛放到面前的紅酒打翻，酒水灑在白色西裝上，立即紅了一大片。

“啊……”馮英翹低聲驚呼。

沈啟俊立即起身：“我去下……”

話沒說話，他已經急匆匆起身去洗手間。對著鏡子看著鏡子里自己發青的臉色，沈啟俊摁著急促起伏的胸膛，擰開水籠頭用涼水使勁的澆臉，才讓自己慢慢冷靜了一點，想著怎么跟馮英翹找借口離開。借口還沒想出來，洗手間的門推開，陸天賜走進來。

沈啟俊嚇靠在洗手池邊上，瞪大眼睛死死的盯著陸天賜。陸天賜洗了把手，拿出手帕漫不經心的擦去手心手背的手珠，看笑話似的看著緊張的沈啟?。骸吧贍?，你出了很多汗?！?/br>
沈啟俊縮著肩，一動也不敢動。陸天賜拿著手帕在他額頭上細細的替他把水珠擦掉，手帕疊好放在沈啟俊的手上：“出去吧，讓女士等得太久，很不禮貌?！?/br>
第12章

睜開眼的時候，天又亮了。沈啟俊呆滯的看著頭頂的紗帳，冷不丁被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驚到。仔細看，卻是昨天傍晚時在屋子里穿梭了一趟的蝙蝠。他坐起來，盯著那只倒吊在蚊帳外的蝙蝠看。那蝙蝠似乎也在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