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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熄不再說話了。兩人踩著枯枝碎葉,一步步地往遠處走,他們這時還沒有撤掉自己身上的隱藏靈力的法咒,所以盡管能看到林中有一些蝙蝠精在游走搜尋,卻也并不擔憂。就這樣肩并肩地走了一段,墨熄忽然道:“顧茫?!?/br>“嗯?!?/br>“現在這里沒有別人了,你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br>“嗯?”“你是真的恨我么?!?/br>顧茫:“……怎么忽然問這個?!?/br>墨熄道:“我不帶你來,并不是不想見你,而是覺得你恨極了我,而我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你?!?/br>顧茫靜了須臾,周圍很岑寂,唯有泠泠月色,簌簌葉聲,就連嘲哳的鴉雀叫聲都顯得如此渺遠。墨熄頓了頓:“你是不是真的一直都在怨恨我?!?/br>“……我怨恨你什么?”清風月色里,顧茫白衣拂動著,瀲滟如波,他收去了在江夜雪他們面前那種吊兒郎當嘻嘻哈哈的假面,裸露出一張因為經歷了太多生死,而顯得有些麻木、格外蒼白的臉,“我怨你當年在我落難的時候,沒有能夠陪在我身邊?還是怨你在我最需要拉一把的時候,只當我是喝醉了酒在撒潑開玩笑?”“……”顧茫輕輕笑了起來:“在時光鏡里,你就追問過我差不多的問題。而無論八年前還是八年后,我的答案都是一樣的?!?/br>他抬起了春絮般的長睫毛,猶如羅帷上撩,皎然月華一下子涌入了他湛藍的眼眸里。顧茫那雙再也不復昨日的藍眼睛看著墨熄。他說:“墨熄,我并沒有為這些恨過你?!?/br>墨熄倏地停下腳步,他低頭看著顧茫的臉。自他與顧茫重逢之后,他在顧茫面前幾乎一直都是強大的,說一不二的,可是這一刻,面對重拾記憶的顧茫,墨熄又還剩了什么?他是顧??粗砷L的,顧茫見過他所有的狼狽、困苦、艱難,包容過他所有的任性和不成熟。在失去神識的顧茫面前,墨熄或許是主上、是同伴、是羲和君。但在他的顧茫哥哥面前,墨熄就只是墨熄而已??缀痛痰抖急恍断?,只剩一顆血rou斑駁的真心。墨熄嗓音顫抖著,低聲問道:“你既不恨我……為什么又要這樣待我?”“這有什么為什么嗎?就像你如此待我一樣?!鳖櫭Uf道,“這只是我們各自的選擇而已,就像你選擇了重華,而我選擇了燎國。時光鏡的解咒說的好,渡厄苦海,昨日無追——過去的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再怎么糾結也沒用。我早就已經把我們過去的那些破事放下了,是你一直糾纏不休,我除了對你下狠手,還有別的路能走么?!?/br>這簡直像是一桿煙槍筆直地燙在心頭血rou上,墨熄的心都猛地痙攣了。“你都放下了?”“早就放下了?!?/br>墨熄閉了閉眼,長睫毛顫動著,“顧?!焙眍^滾動,終究喟嘆出一句,“十七年了?!?/br>顧茫怔了一下:“什么?”“從學宮你帶我完成第一次委任起,我已經認識你十七年了,從年少到弱冠,從同窗到沙場……是你親口說過會一直陪著我,你說過或窮或達都會在我身邊,是你曾經——”是你曾經說過愛我。但墨熄如今又怎么說得出口呢?于是這一句卡在喉嚨里,鯁得滿喉腥甜。墨熄闔上眼眸,壓著嗓音里的顫抖,深吸一口氣,顫然道。“你曾經教過我很多,教我隱忍,教我法術,教我世事人情,教我風花雪月。如今你讓我別再糾纏你。好?!?/br>“我也可以試著去做?!蹦ǖ?,“只是在這之前,顧師兄,我想請教你最后一件事情——你教教我,十七年了,這已是你我的半生,你教教我怎么放下?!?/br>顧茫:“……”墨熄驀地睜開眼睛,手戳著自己的心口:“你可以教教我怎么釋然嗎?”他的指尖在微微發著抖,眼眶亦是紅的。“三魂七魄如何少缺兩魄,換我少行不行?我還留著記憶留著神識,我放不下!回到八年前明明知道什么也扭轉不了我還是會問你能不能不要叛變,我還是會希望你能留下盡管你覺得那是無用之舉!”“墨熄……”“什么渡厄苦海,昨日無追,我已經在昨日里活了八年了!從你走的那一天起,我一直活在八年前——我那么希望你能恢復記憶,但你恢復了,卻跟我說你早就已經放下……顧茫,顧師兄……這十七年我在你心里到底算是什么?????!”他說到最后,嗓音一下子就啞了,跨了。語凝于喉,竟成哽咽。他感到有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但是太恥辱了,他這輩子幾次落淚,竟幾乎都是在顧茫面前,年少時尚可原諒,可他不想過了那么多年還是會在同一個人面前潰不成軍。所以他猛地將臉轉開,大步行往前方。白樺林木蕭蕭瑟瑟,夜晚的迷霧在樹林里跌跌撞撞。墨熄走在這縹緲聚散的霧氣里,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顧茫追上來,顧茫的腳步聲一直在他身后不遠的地方緊緊跟隨著——多年前他們也是這樣,奔襲敵營也好,郊野逐鹿也罷,無論他走到哪里,只要顧茫在,都會隨在他一轉身就能看到的地方。那原是他人生中最初的安寧。后來,顧茫叛國離去了,他自己行軍打仗的時候,與搭檔再沒有這樣的默契。有時候他一騎踏雪奔得快了,將眾將都拋之于腦后,他聽不到任何與他相伴的聲音,仿佛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在縱馬奔馳著,奔向一個輝煌而孤獨的結局。他不甘心,遂命親衛從此之后一定要跟在他一步之遙的地方,可縱使腳步聲馬蹄聲是回來了,臉也不再是記憶里的那張臉。從那時候起,墨熄就知道,故人之死固然是痛的,但比故人之死更痛的,是故人之變。想到那個人還在世上,卻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深情變為腐朽,道合變為陌路,愛人變為仇敵,那才是一呼一吸都令人生疼的苦難。“廢物!”前方陡地傳來一聲憤怒的尖叫,將他的思緒從泥淖中猛地拽了回來。“統統都是廢物!”墨熄的腳步驀地停下,而顧茫顯然也聽到了,他也迅速掠至墨熄身邊,往前面的迷霧深處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