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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沒再說話。大殿內忽地爆發出一陣熱鬧歡笑,窗柵之間投射著醉酒的男男女女,人影重疊凌亂。墨熄驀地反應過來,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他不會是被送去了——”“……他在落梅別苑已經兩年了……”江夜雪沒想到這么重要的事情岳辰晴居然沒透露過。結果竟是自己告訴墨熄的,不由地有些不安。而墨熄則瞬間臉色發青。落梅別苑……那是什么地方?青樓風月場!一朝一夕就能把賣進去的人骨血掏盡肚腸吃空。性溫的人進去面目全非,性烈的人進去玉石俱焚。他們居然把他送到那個地方?他們居然把他……把他……墨熄喉結攢動,第一次,沒有說出話來,第二次才艱難道:“……望舒君安排的?”江夜雪頓了頓,嘆息著點了點頭:“你也知道,望舒君恨他?!?/br>墨熄沉默了,倏忽把頭轉開去,看著眼前蒼茫夜色,再沒有吭聲。——自從兩年前顧茫被押回重華后,他就設想過很多顧茫會得到的下場。他那個時候還不知道等待顧茫的刑罰究竟是什么,他想,如果顧茫被關在天牢里,他可能會過去看兩眼,然后冷嘲熱諷地說上幾句話。如果顧茫成了個廢人,他也不會去同情他,或許還會給他使點絆子。他們之間就算曾經有過什么柔軟的東西,這么多年過去,恨意也已積得太深,再也無法和解了。墨熄唯一想過自己能和他心平氣和地喝上一壺酒的情形,便是在墓地里,顧茫躺在里面,他站在外面,他或許還會向從前那樣對他說說話,在青石墓碑前擱上一束靈力化成的紅芍花。那好歹算是成全了他們最后不曾爭吵的離別。可是從很久以前,顧茫這個人就擅長給墨熄帶來各種各樣的意外。墨熄沒有想到就連這一次也是一樣的——落梅別苑。墨熄心中煎熬著這四個字,他把這四個字翻來覆去地想,試圖從里頭熬出一星半點的快慰來。可是到最后他卻發現自己不過是在做徒勞之舉,他并沒有能夠從中汲取到任何的痛快,相反的,他覺得很惡心,很憤怒。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來的惡心和憤怒,惡有惡報這難道不應該大快人心?“……”墨熄手肘撐在雕欄上,他想屈一屈手指,可卻麻僵得厲害。他轉頭看向江夜雪的五官,卻覺得說不出的模糊。眼前陣陣暈眩,胃里陣陣痙攣。顧茫,被送到了落梅別苑。已經兩年。墨熄覺得自己此刻應該肆意大笑,這樣才是對的,才符合人們眼里他倆入骨入血的仇恨,所以他確實擰動唇齒試圖撬出一點快慰。可是最后只有一聲冷嘲,薄溜溜地從森森貝齒間飄落。眼前好像又閃過初見時陽光下那張清秀的臉,黑眼睛笑望著他:“你好啊,墨師弟?!?/br>好像又閃過從軍后顧茫燦爛的模樣,熱熱鬧鬧地在一群狐朋狗友當中,回頭沖墨熄眨了眨眼,眼尾很長,微微地往上,然后漾開溫柔的弧度,真切地笑了。他還想起了顧茫當上領帥后的那些言語——有笑嘻嘻的油腔滑調:“來啦,今朝從戎投王八,來年升官把財發?!?/br>有尸山血海里的怒喊:“來啊,走啊,沒死透的都他娘的給我振作點爬起來好嗎!我帶你們回家!”以及執著跪在金鑾殿前請君上不要將他的士兵草促合埋:“我想請藥師們辨一辨那些尸體……求您了,這不是無用之功,每一個戰士的墓碑上都應該有名有姓,君上,我不想有兄弟最后回不了家?!?/br>“他們認我做主帥,是人是鬼,我都要帶他們回來。我答應過的?!?/br>“他們要的不是哀榮,只是想求一個本來就該有的名字?!?/br>還有最后忍無可忍爆發在殿前含淚的怒嗥--“奴隸就活該死嗎?奴隸就不該被安葬嗎?!”“他們一樣流了血,一樣沒了命!已經沒爹沒娘了,最后還沒個名分,憑什么岳家墨家慕容家的人死了是英雄,我的弟兄們死了就只有一個窟窿填埋???!為什么?。?!”那是顧茫第一次在殿前哭了。他不是跪著哭的,他是縮著,佝僂著,蹲著哭的。剛打完仗,他身上的血污都還沒洗,臉上又全是煙熏火燎的印記,淚水擦出斑駁的痕跡。這個沙場上永遠代表著希望的戰神,就這樣在金殿里被打回卑賤的原形,像一具無名的尸體。滿殿文武衣著端肅,許多人嫌棄地看著這個貧民將軍,他衣衫襤褸,污臭不堪。他哽咽哀嚎著,像瀕死的獸。“我說過要帶他們回來的……”“你們行行好,讓我守約吧……”但大抵是知道沒有用了。最后他也不求了,也不哭了。只重復著,目光幾近渙散,似在跟游魂喃喃低語:“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配做你們的主帥?!?/br>“我也只是個奴隸而已……”當這些句子點點滴滴落回記憶里時,墨熄只覺得頭疼欲裂。不由得以手加額,將臉龐覆在手的陰影之下,一片冰涼。心是濕冷的。江夜雪道:“羲和君……你還好嗎?”沒人回答,過了很久,才有一縷聽不出情緒的嗓音,不冷不熱地,從陰影中游弋出來:“好。怎么不好?!?/br>江夜雪看著他,嘆了口氣:“你我認識多少年了,又何必在我面前強撐?!?/br>墨熄:“……”檐角的銅鈴叮叮當當的,細長的明黃色流蘇在風中飛舞。“你和顧茫兩個人的名字,從前一直都是一塊兒被人提到的,一起在修真學宮修行法術,一起上過戰場,后來一起被敕封?!苯寡┱f,“如今,你仍高高在上,他卻已入塵埃,那么多年的比肩齊名,人們口中的邦國雙璧,現在卻只剩下了你一個,我想你并不會開心?!?/br>他頓了頓,轉頭看向墨熄。“何況,他曾是你交情最深的朋友?!?/br>墨熄垂著濃深的長睫毛,片刻之后答道:“……我年輕的時候眼瞎?!?/br>“可他叛國之后,你仍然信他是有苦衷的,你信了很久?!?/br>“我瞎的比較厲害?!蹦ㄕf道,看著手中的杯盞,那里還殘著一抹余酒,泛著霞光之色,他已不想再繼續這個對話。“起風了。清旭長老,我們回大殿去吧?!?/br>得知顧茫下落的幾天后,墨熄一直都很煩躁。他原本想克制住這種不該有的情緒,可是隨著時日的推移,他的煩躁有增無減。墨熄知道自己是患了心病。只有落梅別苑有那一劑心藥。終于在某一個晚上,暮色深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