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上的事情，他沒有關門，時不時聽見曲子聲，他不知道是什么樂器，但他知道是顧念塵弄出來的，知道顧念塵在家，就覺得很開心。他聽到樓下有開門的聲音，心跳了起來，難道是顧念塵要走嗎？就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也趕緊下了樓。

顧念塵打開琴房，掀開蓋在鋼琴上的布，看到一架黑色的鋼琴，然后就笑了，兩個多月沒見，老伙伴一如既往。他掀開蓋子，輕輕地撫摸了下琴鍵，然后坐下來隨便彈了一首曲子。

顧風聽見琴聲的時候覺得自己可能需要去醫院買點藥，這兩天心跳得有點快。他以前下班回來會偶爾聽到顧念塵彈琴，他不會彈，但是也能聽出來顧念塵彈得很好。

杜塵彈得也很好，懷孕的時候她就經常彈琴，她曾經說自己要親自教孩子彈琴。顧風說如果孩子不喜歡呢，也要教嗎？杜塵笑著說她的孩子一定會喜歡的。顧風在她走后把琴鎖了起來，他沒讓顧念塵接觸過。

把顧念塵接回來之后，他發現孩子似乎喜歡音樂，就把琴房打開了，那個時候心態已經轉變了，他知道自己是顧念塵唯一的親人了，后悔自己一直以來對他的漠視。

顧念塵果然喜歡彈鋼琴，他就請了位老師來教他，他還記得那位老師說顧念塵天賦很高，如果走音樂的道路一定可以成為有名的鋼琴家。顧念塵不感興趣，他只是喜歡彈琴，并不想參加比賽，并不想出名。

顧風不想干涉顧念塵的決定，他想讓他走自己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會在后面默默地盡全部的力量支持。那位老師還頗為可惜。

顧風不敢進去，就坐在客廳里聽著，露出滿足的神色。

顧念塵彈完一曲之后，舒了口氣，盡情彈琴的感覺太暢快了，這是這么多天最開心的時候。他歇了會，試著憑記憶彈奏“不知道”，只彈了第一句，他就覺得不對。

聽了很多遍的曲子，按理說應該能彈出來，可是試了幾次都覺得差點意思，最后還是放棄了。

顧風輕輕敲了敲門，顧念塵以眼神詢問。

“中午想吃什么”顧風有點不自在地問道。

“都行?！鳖櫮顗m有點驚訝，以前顧風從來沒有問過這種問題，兩個人一起吃飯這種事情比他上大學之前遇見葉樹的概率都低。

顧風點了點頭，他不知道顧念塵喜歡吃什么，就打電話給自己經常去吃的一家酒店，定了很多的菜。

顧念塵看到一桌菜的時候有點無奈。

“我下午出去一趟?！背燥埖臅r候他說道，“買點菜，晚上我做飯吧?！备咧械臅r候他走讀，因為吃厭了外邊的菜，晚上經常自己做飯，顧風是知道這件事的，不過他從來沒嘗過顧念塵的手藝。

顧風聽見這句話，夾菜的手停了，他完全是呆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吃到兒子做的菜。愣了會兒，反應過來，他連忙點頭，“我開車帶你去?！?/br>
顧念塵其實是恨過顧風的，恨他對自己漠視，恨他不像一個父親，小時候是又恨又怕，長大后不怕了，也沒那么恨了，但是也不知道該怎么相處。他想起前兩天打太極的大爺說沒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他突然就想面前這個人或許也是愛自己的，只是這愛有點遲到有點不明顯。

去超市買完菜，顧念塵晚上做了很簡單的飯。

顧風想幫他的忙，但無從下手，只好在客廳看電視，不過心全在廚房。

一個西紅柿炒蛋，一個西蘭花炒蝦仁，一個糖醋排骨，一個清炒空心菜，還有一個菌菇湯。簡單的家常菜，在這個家卻不簡單。

顧風吃的時候，眼淚突然就下來了，趁顧念塵不注意，他匆忙擦掉，然后克制住了自己。很好吃，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菜，他在心里跟妻子說，我們的孩子長大了，他很優秀，比他這個糟糕的父親優秀多了。

顧風要收拾碗筷，顧念塵沒有阻攔，今天上午彈琴，下午買菜，晚上又做了飯，他有點累。

顧風收拾好的時候，出來看到顧念塵在沙發上閉著眼睛，眉頭還是皺著，他想起自己似乎很少看到顧念塵笑，心里又是一陣酸楚。

他輕輕地碰了碰顧念塵，想把他叫醒，去屋里睡，顧念塵動了下沒有醒。顧風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想舒展開他的眉頭，在碰到顧念塵額頭的時候，他覺得溫度有點高。又摸了摸自己的，他覺得顧念塵十有八九發燒了。然后他就抱起了顧念塵，以最快的速度把他帶到了醫院。

顧念塵醒來的時候，入眼是白色的天花板，視線下移是白色的床鋪，然后他轉頭看見顧風躺在旁邊另一張白色的床上，自己的左手上輸著液?？磥硎穷欙L送自己來醫院的，而且他一直待在這里。

顧念塵靜靜地看著顧風，中年男人的鬢邊有了不明顯的灰白，嘴唇周圍泛起了一點點胡茬。顧念塵想原來這些年他是很不容易的，比自己不容易千百倍。

他從不懷疑顧風對母親的愛，甚至還想過如果這愛分自己一點點就好了。顧風從來沒有再娶過，不是怕后媽對顧念塵不好，而是心就那么一點地方，早被占滿了。

顧念塵想其實他從來不了解這個男人，其實他一直捂著自己的眼睛。

顧風醒來的時候，看見顧念塵已經醒了，他解釋道:“昨晚你發燒了，我就送你來醫院了。你怎么這么不愛惜自己，發燒了都不知道嗎？自己難受就硬抗著嗎？”

他說著說著就有點生氣，“醫生說你這個低燒已經好幾天了，別總以為自己年輕，別總不拿身體當回事，小病拖成大病怎么辦!”

顧念塵突然就笑了，顧風從來沒有兇過他，也很少一下子跟他講這么多話。顧風看著他笑，不說話了，他尷尬地走出去了。

顧風一直到顧念塵走也沒再讓他做飯，他在剩下的兩天也推了工作，推不掉的就讓秘書送到家里。兩個人度過了父子十八年來最和諧的三天生活。

顧念塵原本訂的是周六下午的高鐵票，但顧風把他的票退了，買了周日上午的機票，坐飛機只要兩個小時，一方面是想讓他多待在家里，另一方面是想讓他休息下，顧念塵沒說什么，也沒拒絕顧風把他送到機場。

顧念塵走進安檢口的時候，突然回頭，對著顧風做了一個口型，然后就轉過身大步向前走去。

顧風反應過來，顧念塵說的是“爸”，他的眼淚瞬時如泄閘的洪水，模糊了顧念塵的背影。

來來往往的行人看到一個穿著體面的男人站在那里，滿臉的淚水，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繼續拉著自己的行李向前走。

這世上有太多的人，有太多的事，與己無關，便也不會關心。

顧念塵下了飛機，就回了自己租的房子，身體已經好多了，他準備先睡一會，再起來看看書，缺席了一周的課，要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