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邊，提起茶壺，斟滿兩個青瓷茶杯。

這里和他想象中的差別很大。黑巖島陰云密布，光線晦暗，遍布荊棘與黑色苔蘚，但這里寬敞而明亮，桃花心木書架上擺滿了舊書，聞起來一股老式油墨的味道，讓人覺得倍感放松。

似乎是注意到他探尋的目光，端來茶杯的羅伊露出笑容?！傲钐玫乃凶髌肺叶加?，還有不少限量的珍藏版呢，要看看嗎？”

的確如此，整排書架中最中央的那個擺滿了梅琳達·薩繆的書。換個時候，他或許會很愿意拿來一讀，但不是現在。艾嘉接過茶杯，“不勝榮幸，但不必了?！?/br>
“真遺憾?！绷_伊落座，“想要了解奧哈古典哲學，梅琳達是最好的入門?！矣袔讉€關于她作品的疑問，本來想跟你討論一下的。堅持把你帶來黑巖島，這也是一個原因?！?/br>
艾嘉看著他將茶杯送至嘴邊，心中疑云叢生。按理來說，羅伊找他應該是為了他借宿者的能力。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應該盡快進入正題才對，不管是解剖研究還是商談合作，都不應該扯到這上面來才對。

怎么，難道他還在套近乎不成？

“我對母親的作品很感興趣，但這恐怕不是當務之急吧?！卑味似鸩璞?，聞了聞。他記得這個味道，是李嘉圖最寶貝的那罐茶葉，叫什么大紅斗篷還是大紅帽的。如果他真能擺平羅伊，促成合作，就幫李嘉圖弄上幾公斤。

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哦，是嗎？”羅伊托著臉，“那你說，什么是當務之急呢？”

“我不擅長旁敲側擊的試探和拉鋸戰般的談判，不妨開誠布公吧?！卑紊眢w前傾，“我知道你需要我的力量，我也很樂意提供。問題在于條件——當務之急就是，確認這個條件?！?/br>
“條件？”羅伊笑了。他伸手搓了搓皮繩，“已經很久沒有人跟我談過條件了。在反智的語境中，‘談判’與‘條件’可不是什么褒義詞，這是理性國度的產物?！?/br>
看來，“瘋子堆中唯一理智的人”是個加在“羅伊”這一名詞前的好定語。羅伊究竟想要什么？對此他似乎找到一點感覺了，“我正來自于理性的國度，卻受雇于瘋瘋癲癲的國王，大概可以體會你的感受?！?/br>
羅伊放下了茶杯，坐得離他近了一些?！澳悄阏f說，為什么我會需要你的力量？我想想——不如就用你最得意的理性來分析一下？”

“我的榮幸?！卑吻辶饲迳ぷ?，“你是‘羅伊’，那一定還有一位海蓮娜吧。讓我們大膽地作出猜想——這位‘海蓮娜’與你在反智的事務上發生了分歧，‘他’或者‘她’……嗯，抱歉？”

羅伊捋了捋皮繩，“他?！?/br>
“他?！卑吸c點頭，“或許他已經開始不滿你的存在了，甚至于想要將你鏟除?！?/br>
他說著，一邊觀察羅伊的表情。雖然沒有看出什么端倪，但他確信自己的猜測不會有很大的錯誤。一路走來，羅伊露臉的屬下似乎就只有一個黑老鬼。而且仔細想想，他們的關系并不像是從屬關系，反而更像相互利用。

羅伊想要找回他曾經握有的權力，就必須借助一個力量——一個可以十分強大，卻需要他的幫助才能發揮出來的力量。而能力尚未成熟的借宿者無疑是他最好的選擇?！八?，你才想尋求與我的合作?！?/br>
羅伊端起茶杯，“難以置信，在信息如此匱乏的情況下，居然大部分情況都被你說對了?！?/br>
“基于理性步步推斷，這很容易?！笨磥?，不管羅伊再怎么裝神弄鬼，他想要的都只是世俗的權力而已。有所渴望的人就能被制服，只要找對方法?！凹热晃覀円呀浽诤献鞣矫孢_成了共識，那不如節省一點時間——開價吧。等我幫你收回反智后，你能給我什么？”

“收回反智？”羅伊搓了搓皮繩，“給你什么？讓我想想……”

過了十秒鐘左右，他仍在搓動手指。艾嘉決定打斷他的思緒，“我要整個維渥?！?/br>
“胃口不小?！绷_伊評價道。

“莫洛迦堡公爵和維渥親王哪個更誘人一點呢？換了你也會這么做的?！卑温冻鲂θ?，“李嘉圖死后，維渥必然大亂。我們大可以趁著亂局取下這片富饒的土地，讓它成為奧哈的一塊飛地。等我被封為親王，一定會取締國內所有的魔法師協會，并將反智合法化。雙利雙贏，聽起來不錯吧?！?/br>
“聽起來不錯，親王殿下，”羅伊放下茶杯，微笑著向他伸出手，“不過呢——”

下一秒，艾嘉的鼻子撞到了地板上，劇痛讓他閉緊了雙眼。

……怎么回事？

眼前的黑霧消散后，他看到羅伊蹲在他面前，圓臉上露出他常有的那個“深表遺憾”的表情?！鞍?，你太令我失望了。很難想像你居然是梅林達的兒子?！?/br>
艾嘉撐著地板，拉開自己的面部與地板的距離。鮮血從鼻子中流出來，他嘗到一股甜腥味。他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如果你不滿意我的開價——”

穿透的疼痛從肩膀上傳來。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你……”

那是一根長著黑色苔蘚的荊棘，在空中揮舞的部分帶著未干的鮮血。黑老鬼騎在他背上，長著黑斑的手從他的衣領伸進去摩挲著，給皮膚帶來冰涼滑膩的觸感、顫栗與一片黑色痕跡。

“你還是不明白，艾嘉?！绷_伊嘆了口氣。

他不明白什么？艾嘉緊緊咬著牙，“我可以做出讓——”

荊棘穿過他的手掌，傷口處起了一片黑斑。他的視線有些模糊，脖子有些難以承受腦袋的重量，不得不垂下頭去，輕輕喘息著。那上面有毒。

以他的經驗來看，應該不是致命的?；蛟S是黑老鬼獵取獵物時的一種手段——麻痹肢體，卻放大痛覺。

羅伊站了起來，走到藤椅旁坐下，再次端起茶杯，“黑老鬼以獵物的痛苦為食。但他一貫挑剔，能遇到像你這樣合他胃口的很是難得。所以……原諒我不是親力親為?！?/br>
荊棘在他背上劃過，然后狠狠地抽在他的腰上，倒刺劃破他的衣服，勾出點點血rou。

羅伊端起茶壺，重新為兩人各倒上一杯茶?！巴纯嘤幸嬗陟`魂，艾嘉。希望你能好好享受。然后站起來，給我一個不那么令人失望的答案?！?/br>
“是我錯了……”艾嘉每說一個字都覺得頭暈目眩，不得不停下來歇息了片刻，“你果然是個瘋子?！?/br>
又一鞭狠狠落下。羅伊抿了口茶，“這個說法太膚淺了，看來你還需要好好地凈化一番?！?/br>
三根荊棘分別抽打在他身體的不同部位，血珠橫飛。艾嘉的面孔因為疼痛而扭曲，拳頭緊攥，指甲在手掌刺出深深的痕跡。

不那么令人失望的答案……

羅伊究竟想要什么……

一定是……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