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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這一行大字,潦草,疏狂,蕭散。歲千秋在楚丘身旁發愣,直到月上中天,他才漸漸找回了三魂七魄,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他下了山,離開了望月臺,到處打聽這段時間里發生了什么。在一個茶樓里,有幾個年輕人唾沫橫飛地說著望月臺那場大火,其中一個眉飛色舞道:“你們那都是道聽途說,我當時可是就在現場,別提多刺激了!那楚鳳歌被百家仙門圍困在望月臺,彈盡糧絕,竟還有心情彈琴!”“不過老子佩服他,他居然給自己立了個碑,最后撞碑而死。臨死前還笑瞇瞇地問這碑刻的怎么樣……嘖嘖,真是——哎哎你誰呀抓我干什么?!”歲千秋兩眼都是血絲,抓了人就帶回了望月臺。那人嚇得瑟瑟發抖,跪在地上直求饒:“爺爺大俠道長饒命!您要錢還是要什么我都給您!要色我也——”歲千秋臉色冷極,沒讓他廢話,抬手按住他的頭頂,施展起了劍宗秘術,追溯術。他在這個人的記憶里,看到了所有的一切。☆、迷花漸無路在他走后不久,百家仙門不知在什么人的策動之下,逼上了望月臺。他們帶著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楚丘屢屢與道盟作對,如今又與劍宗同住一處,以色惑人,殃及道統,殃及劍宗一脈,因此要替天行道,殺了這個輕狂子,還仙門一個清凈安寧。可望月臺被歲千秋施加了迷迭陣,幾個打頭陣的小門主都在這陣中一去無回,這些人只敢在山下喊喊,對楚丘束手無策。楚丘一開始也懶得理會這些人,畢竟這種場面他見得多了。然而最后撤去陣法的,是楚丘本人。原因簡單極了,這些人拿出了歲千秋做文章。他們威脅楚丘,說他如果不赴死,仙門就聯合道盟一起廢掉歲千秋劍宗之名,讓他從此不能在仙門立足,甚至還揚言寧可毀掉劍宗一脈,也要扶正道統。多么荒唐可笑的理由。但是楚丘信了。沒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知道他將迷迭陣撤去后,眾宗門涌上望月臺,其中不乏如今聲名赫赫的一些大宗門,也不乏曾經擁立過楚丘的“有識之士”。他們見到楚丘時,他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石碑立在院子里,淡淡說了句:“讓我彈一曲?!?/br>這小小的要求無傷大雅,更無傷他們今日的壯舉,于是眾人欣然同意。楚鳳歌掀起衣袂,坐在石碑旁,隨性彈了一曲,是從來沒有過的調調。他每次彈琴都是隨意的,但曲意散漫清狂,心在云天,這次卻大不一樣。很淡,很清。似清風明月夜,一點桃花香。一首彈完了。歲千秋的追溯戛然而止,他不敢再看下去。那被追溯的青年抖若篩糠,大氣不敢喘,許久,才聽見歲千秋平靜地問了句:“為何?!?/br>青年顫抖著喉嚨:“什、什么為何……”“為何殺他?!?/br>那樣毫無說服力、又大又空的理由,歲千秋自然是不信的。那青年竟知道些內情,絲毫不敢糊弄他,如實道:“當、當時,很多宗門的宗主都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說、說是新劍宗為色所迷,把劍宗嫡系的劍譜都給了、給了楚丘,仙門百家誰能殺上望月臺,就能得到……劍宗秘譜?!?/br>話說完,歲千秋忽然笑了一聲。“劍宗秘譜?!?/br>他近乎自言自語。那笑容全然沒有了往日的不自然,凄厲、陰冷、甚至還帶著些許嗜血。這些宗門哪里知道,他根本沒有什么秘譜,劍宗一脈授教從來口口相傳,何談將“秘譜”給楚丘。他們被人耍了,還洋洋自得。秘譜,劍宗的秘譜,沒有一個宗門不想得到它,有了它,那就是第二個劍宗。然而這個理由太不光明,所以那些人喊著所謂的“匡扶道統”,沖上望月臺。他們找不到劍譜,便洗劫月滿天,摔了他的琴,燒了他的譜,點燃了屋外千樹桃林。只是為了所謂的劍譜,只是因為一個毫無根據的謠言。那人嚇得屁滾尿流,連連磕頭:“我只是個小門派弟子,再多的也不知道了,求仙師饒命、饒命?!?/br>歲千秋平靜得近乎可怕,他垂眸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的人,道:“起來?!?/br>那人顫巍巍的站起來:“多、多謝仙師饒命!多謝仙——”血花飛濺,風聲清響。歲千秋半邊臉都被溫熱的鮮血覆蓋,一顆死不瞑目的頭顱滾落腳邊。他甚至懶于拭臉,拎起那頭顱,放到了楚丘的墓前。然后靜靜看著那墓碑,又環視著四周,忽然覺得不妥。于是他割破了手腕,滾滾血液順著長劍流到地上,然后一筆一劃,極其認真地畫了兩個陣法。宋迎只覺得雙目刺痛。迷迭陣。四悟境。陣成,風起云涌,山海呼嘯。周遭的山水之靈盡數被集聚過來,一時間望月臺上枯木逢春,花葉紛飛,月滿天恢復原樣,花草破土而出。那墓碑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模糊的身影。歲千秋全然不覺得這一切是假的,他看著那模糊的影子,走得愈近,那人影漸漸顯露出面容身形,儼然與楚丘生前一模一樣。“楚丘”亦不知自己早已是個死人,他懷里莫名多了一張七弦琴,然后隨意撥了撥,忘我地彈起來。歲千秋一言不發,就站在他身旁,靜靜看著,仿佛能看到天荒地老。這是他心底楚丘的樣子,心無旁騖,風言風語不能入他耳,世間險惡不能亂他心,貪嗔妒恨不能濁他目。他只需要在這一方小天地里彈他的琴,譜他的曲,畫他的畫,天崩地陷也不能打擾他。這是歲千秋最想給他的,平安,安寧。望月臺猶如世外桃源,在這里,那些琴是好的,琴譜是好的,字畫也是好的。最重要的,楚丘是好的。不久,歲千秋發現了楚丘留給他的東西。平安琴,一沓千金醉字稿,幾壇桃花釀,斫琴的工具,珍貴的手寫琴譜,還有一朵干枯的白玉蘭。這些東西存放在一個鐵匣子里,被藏在月滿天歲千秋那個房間的地板暗格中,才在大火中幸免于難。那天,他第一次喝了酒。他第一次沒有紕漏地彈完了一首曲子。他第一次把字寫得潦草至極,米黃的紙張,寫滿了楚鳳歌的名字。醒來后,歲千秋翻開那無數的字稿,在密密麻麻的“千金醉”三個字里,看到了一串被朱砂圈起來的,旁邊用工整的小字標注著:“滿意,請按這個刻?!?/br>這是楚丘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