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了指外面，賈環看去，卻見不少宮女站在回廊那里，臉上掛著一模一樣的表情，仿佛是一個模子刻印出來的，“你大姐在家里是千好萬好，出來可就未必了，更不用說她出身如何——若是你大伯的女兒，她出身就是大選，決計不會做宮女的，而你那爹……呵呵?！?/br>
賈環也只能苦笑。

的確外面都說是榮國府的千金小姐，可是真的進宮去，人家宮里的管事不查么？元春進去說是博前程，說到底，還就是王氏給她兄弟誆了。只說是誆了就誆了，到年歲就放出來了，也不算什么，可是誰知道賈政卻覺得元春大年初一生就自然要尊貴些，也不叫賈母去求個放人的恩典，偏生就非要女兒在宮里長留了。

賈母為此也是氣惱，可總是沒得辦法——賈政也沒說錯，女兒長得好又聰明，端莊大氣，誠然是個尊貴的命運，她能進宮就應該能出頭，不出頭的話再到年歲放出來好了，又怎么能這樣去求恩典呢？真是不把皇家當回事兒！

賈政這么說，賈母哪兒還好去求？

“真沒想到啊，這假正經還挺能想的?！辟Z環冷笑，“大姐是個好姑娘，長得好又端莊大氣，那是因著她教養好，是有人教的，與我那便宜爹有什么相干？他教兒子也都只知道打了，教女兒又有什么方法？還不是后宅婦人們教導?！?/br>
圖三爺一愣，轉而也就不再說話了。

皇子雖然是有皇妃們養育，但教育卻不是皇妃們做的，從會說話起就開始得學習這事兒是每個皇子都須得去做的，后宮的各位妃子雖然家里教的多好多好，可終究后宮不得干政，因而教育各位皇子的責任自然也是落不到妃子身上的——而賈環說的這事兒，讓圖三爺真的是心里咯噔一下。

他倒是忘了，這些臣子家里的后宅還真不是普通的后宅。

后宅之中婦人雖然柔弱嬌貴，可真要是狠毒能耐起來，那是一百個男人捆一起也不行的。

而讓他最覺得有意思的是……賈環卻對婦人教養孩子很是不滿。

“怎么的，你還想著出去做官的爺們回家能管孩子？”圖三爺本意就是逗逗他。

“難道孩子是婦女給自己生的么？姓也不是跟著娘的，女人生孩子也不是天經地義的，難道男人為父則死？”賈環冷笑，“做爹的不管孩子，到老了卻要孩子回報，不回報就是不孝，也是夠了。做娘的不給讀書寫字，不讓她知曉道理，等孩子歪了再說是長于婦人之手女人可恨孩子無能——真是嘴都給這當爹的說了，好歹那是長當爹的鼻子下面了，不然還不知道那是嘴還是別的什么呢！”

這一番“大逆不道”的話說得圖三爺心里發顫。

這話，其實何嘗不是他想要說的？

雖然皇子的的確確是有師父教導的，可絕對不是皇帝去教導的。

各路嬪妃誰不想自己兒子做皇帝？但若是爭了……那就是可恨可惱，都是女人的錯——圖三爺的親娘什么都沒做呢，就給害死了，不就是因著她生了個兒子嘛！可恨可惱，一個婢女都敢生皇帝的兒子了，還不去死！

圖三爺這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樣，實在不是滋味兒。

他也沒再說什么，只起了身，叫人進來給他收拾收拾，徑自出門去了。

圖三爺，本名圖靖，靖是安定，卻也是意思讓他安安靜靜的，清清靜靜的，萬萬不能想什么不該想的東西。

可是，那東西就在眼前，搶的人那么多……他不爭不搶別人就能放過他？

搶，是死。

不搶，心死。

說起來……還是須得好好想一想，到底該怎么去搶、去爭。

賈環也收拾好了，走出浴池，發覺圖三爺就站在月光下，清冷了自個兒。

第69章六十九

六十九

好在一點，賈環是個情感并不細膩的人，他見圖三爺在那兒站著清清冷冷，換成一個稍稍有些傷春悲秋的人出來也要感慨一番，反而是他，只覺得圖三爺這幅樣子實在是讓人不懂，便走過去，站在他旁邊，還學著賈母的樣子長長一嘆，聲音都快把頭頂的烏鴉震飛了。

圖三爺圖勁一個激靈，也不需賈環再說什么，頓時就清醒了過來，把那一肚子的傷感拋棄了。

卻也不是不要傷感。

只是他這傷感與別的傷感大不相同，若真的是看三國掉眼淚替古人擔憂的傷感也就罷了，可為自己傷感……他若是毫無那個心思那就傷就傷了，可他既然有那個心思去爭取奪，這傷感豈不太矯情？

圖勁抬手摟住賈環的肩膀：“走，環兄弟，咱們去吃點兒新鮮的！”

這所謂新鮮的，也不過是莊子上自己出的瓜果梨桃罷了，晚上吃的東西自然是些皇家菜色，吃起來也就那么回事兒，賈環倒覺得尚且不如賈府做的那些精細吃食，只是這御廚做的菜再不精細可味道卻好，沒有那些重油重鹽的，卻吃著有回味，而賈府的那些精細吃食，譬如茄鲞，雖然味道吃起來厚重無比，可說到底也不知是吃茄子還是吃雞油。

賈環嘗著這御廚做的菜色倒也不是只清淡爽口的，也有味道厚重的，但輪到賈環來嘗也如那劉姥姥一般不知道是如何做得的。只他瞧著圖三爺對這樣的菜色并不喜歡，他也就跟著不喜了。

吃過了晚飯，圖三爺還學著大人的樣子把他抱起來放到床上，叫他睡，還一旁坐著，像是有什么有趣兒的事兒一般。

賈環笑道：“三爺是想要個弟弟還是想生個兒子？”

圖勁這才一巴掌打在他腦門子上，站起來走了。

也不是賈環說得錯了，卻是他說得對了。

圖勁想要個年紀小的，聽他話的，也容得他把情感放身上的人，只是換到皇家，他要什么都沒得的——大都認為天家無親情，卻也不覺得天家人需要親情，這卻是錯的，只是天家子嗣再怎么不招人待見的也是有奶媽子抱著的，說缺少關愛，可也不缺。天生冷心冷肺的倒還好，只是圖勁是個愛心泛濫的，他缺把自己的愛心放出去的對象罷了。

叫賈環這么一說，他倒是醒悟了一點兒。

但要他把愛心放給他的親兄弟那是絕無可能的，要是給皇帝……倒是有點兒看頭，再說是養個寵物之類的會被說為是玩物喪志，因而賈環這個年紀小又有用還沒甚威脅的倒是不錯了。

動了動手指，圖三爺略一笑，便也安排了些能給賈環出氣的事兒去。

說起來，他這個參政的皇子卻給安排到了工部這個沒甚威脅的地方，這大約也是要他老實等著的意思吧——只是若他做得好了，大皇子就能忍著讓他一直在工部？

賈政，可不就是在工部。

一夜再無二話。

翌日天明時分，賈環收拾停當，圖勁給他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