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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的院中就只剩下楊琰和衛長軒二人。暮色昏黃地映著兩個人的影子,相攜著緩慢地走進了屋內。這間內室里的擺設并沒有什么大的變動,衛長軒將屋內的燈臺一個個地點燃,而后內室便漸漸明亮起來。楊琰對于這些無知無覺,他只是站在屋子里,怔怔望著衛長軒的方向。衛長軒在燭光下看向他清亮的瞳孔,輕聲問道:“也奚,這段時日你過得如何?你三哥有沒有再找你的麻煩?”楊琰搖了搖頭。衛長軒總覺得他的眼睛里隱藏了些什么,卻也無法深究,只得笑了笑:“我如今已是將軍,往后有什么事,我都可以保護你了?!?/br>楊琰卻沒有笑,他低聲道:“衛長軒,你這些時日,過得又如何?”衛長軒愣了愣,很快道:“我么,不過是出戰時受了些小傷,倒也沒什么?!?/br>“我聽說了你的事,”楊琰聲音低低的,“聽說你十分英勇,孤軍深入突襲敵軍大營,被燕虞人稱作‘美閻羅’,聽說你神箭無雙,手刃敵將,我還聽說……聽說了陳小將軍的事?!?/br>衛長軒微微一震,驟然沉默了下去。“所以我猜,即使你立了大功,被封了將軍,可是心里一定還是很難過的?!睏铉蛩呓藘刹?,伸手緩緩摸上他的臉頰,“是不是?”衛長軒靜默了許久,輕輕點了點頭:“是?!?/br>他的臉色慢慢顯出疲憊,半天才道:“其實在戰場上我并沒有多么英勇,有好幾次都差點死掉,我心里一直很害怕,怕我真的死了,你要怎么辦。有的時候敵人的刀都要劈到我的頭頂,我還在想,也奚要怎么辦,也奚那個傻孩子……要怎么辦……”楊琰忽然抱緊了他,他把臉埋在衛長軒冰冷的皮甲上,半天才哽咽著道:“你還走嗎?你還要這樣,丟下我就走嗎?”他那語氣簡直不像是問話,更像是帶著憤怒的質問,衛長軒只能不住撫摸著他的頭頂,輕聲道:“我不走,再也不走了?!?/br>方明推開門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幕,他微有些尷尬,只得又咳嗽了一聲:“公子,衛大哥,酒宴已經備齊了?!?/br>宴席設在南院的花廳里,入席的只有楊琰和衛長軒兩人,桌上的菜色多是衛長軒素日愛吃的幾樣,只是看著便讓人生出親切之感。方明一面布菜一面笑道:“聽說衛將軍中午赴的是宮宴,咱們這個接風宴比起來好像有些寒酸了?!?/br>衛長軒苦笑了一聲:“宮里頭規矩太多,我什么也不懂,到最后也沒吃上什么,倒喝了一肚子酒?!彼f話間,正看到桌上擺著一道清灼白絲,便挾起魚腹的嫩rou遞到楊琰嘴邊。因為目不能視的緣故,楊琰極少吃魚,唯有魚腹的rou細嫩而無刺,方是他可吃的東西。等楊琰吃了魚rou,衛長軒又接過方明手中的湯盅,低頭吹了吹,慢慢喂給他喝。他從前常這樣侍候楊琰,做得十分順手,也不覺得奇怪,等喂完了楊琰才自己吃喝起來。等他吃到那條清灼白絲時,忽而疑惑道:“這魚怎么跟原先的滋味不同了?”方明了然地笑了笑:“是做魚的廚子換了,原先那個劉榮升開春時得了急病死了,所以府上換了個廚子?!?/br>衛長軒本就是隨口問起,此時也不以為意,輕輕點了點頭。方明在一旁站著,又試試探探地問道:“衛大哥,你如今當了將軍,是不是要搬到御賜的宅子里去了?”衛長軒搖了搖頭:“說是御賜的宅子,也不過是先前李老將軍的舊府,還要等他們修葺些時日方能搬進去住,如今我還是跟羽林衛一起住在大營里?!?/br>聽他這么說,楊琰不由抬起頭,微微皺了皺眉。衛長軒察覺到他神色有異,又立刻道:“我這兩日不必去營中,今晚還是留在這里?!?/br>方明一聽,立刻道:“衛大哥肯住下那是再好不過了,你原先的那間廂房還空在那里,我這就讓人去收拾?!?/br>衛長軒擺了擺手:“忙什么,還是勞煩你先去打些水來,”他苦笑了一聲,“我被這皮甲捂了一天,身上都快餿了?!?/br>其實在全軍到達京郊時便曾就地扎營,為了第二日的班師盛典沐浴更衣,可直到此刻,衛長軒靠在這一方熟悉的浴桶里,才像是滌去了心底的積灰,讓他緩緩舒出一口氣來。透過虛掩的窗扉可以看見晴朗的夜空,這是建安的夜,繁華平靜,燈火輝煌。衛長軒浸泡在暖洋洋的溫水里,慢慢滑坐了下去,那蕩滿了血和火的記憶逐漸彌漫上來,卻又忽然距離他無比遙遠。就在他幾乎在浴桶里睡著的時候,一雙手忽然摸到了他的頭頂,而后是楊琰低低的聲音:“衛長軒?”衛長軒猛然驚醒過來:“也奚?!?/br>“你洗了好久,我過來看看?!睏铉p聲道,他的手從衛長軒的頭頂摸上他的耳朵,脖頸,而后摸到了他的肩膀上,忽而臉色一白,微微顫抖著道,“這是什么?”他摸到的是衛長軒肩上的那處傷疤,雖然已幾乎痊愈,可疤痕仍在,很有些觸目驚心。“咳,只是皮rou傷,已經好了?!毙l長軒說著,從浴桶中站了起來,“也奚,讓我把衣服穿上?!?/br>楊琰卻不肯被他這樣糊弄過去,他不依不饒地繼續向下摸索,臉色又蒼白了幾分。手掌下的傷疤縱橫交錯,覆蓋了這副年輕的軀體,他的手最后停在了衛長軒的腰上,那是一道猙獰的刀疤,幾乎可以想見當時那一刀是橫腰而過,刀口極深。因為他始終低著頭,衛長軒只能看著他的頭頂,聽他低低的吸氣聲,他忽然有些無措:“也奚,我真的沒事,”他張開手臂,“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楊琰沒有答話,他只是輕輕撫著衛長軒身上的傷痕,低頭沉默了良久。第42章式微夜涼如水,繁星密布,衛長軒和楊琰并肩躺在雕花楠木的床榻上,無聲地呼吸。這張床榻十分寬大,然而楊琰還是像少年時一樣緊緊依偎在衛長軒的身畔,他穿著絲質的褻衣,胳膊抬起時露出大半截手臂,輕輕環著衛長軒的脖子。衛長軒睜著眼睛,看向床頂精致的雕花,過了良久,忽然聽見楊琰低低道:“你睡不著嗎?”“嗯?!?/br>楊琰睜開半閉的眼睛,微微欠起身,低聲道:“我總覺得,這次出征回來,你心里裝了很多事?!?/br>衛長軒輕輕揉了揉他的頭:“我沒事的,或許是許久沒睡過這樣安逸的床榻,反倒有些不慣?!?/br>楊琰托著下巴問道:“你在外出征的時候也常常睡不著嗎?”衛長軒想了想:“有的時候會,”他低低嘆了口氣,“尤其是初次上陣的那天,回來之后我整夜都沒有睡著?!?/br>他慢慢弓身坐了起來,語氣低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