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個人圍著桌子，不曾交談，臉上也沒有喜怒，只有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不時的眨動，手上機械的做著夾菜咀嚼的動作，碗筷相碰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仿若一場荒誕的黑白默劇，桌上香味四溢的菜色是唯一的色彩。

內間和大廳之間隔了一個小院子，院子里一株枯樹，花臺也是光禿禿的，沒有一花一草，反而擺滿了密封的罐子和壇子，一層疊一層，云娘注意到沈青的視線所在，細聲解釋道，“這壇壇罐罐里裝的可是我多年的珍藏，若是你有興趣，云娘倒是愿意讓你瞧上幾眼?！?/br>
“不用了?！鄙蚯嗑芙^云娘的好以后便低著頭，沉默的跟在云娘身后，不再打量四周。

片刻后，云娘在一扇木質雕花門前停了下來，“小維，云娘帶了朋友來看你，開門了喔?！闭f罷云娘就推開了門，沈青往前挪了兩步，眼睛一瞬不瞬的看向了里面。這是一個擺置十分簡單的房間，靠墻的木床，掛了蚊帳，臨近的木窗半支開，只透了些微光，再多的就是房屋正中間的一個木桌和幾條木凳，木桌上還放了幾個盤子，只剩下殘汁留在盤底，但香味倒是一直留在空氣中，并未散去，沈青胸中悶悶，極力的透過蚊帳想要看清縮在床角落里的黑影。

云娘率先邁步進去，兀自的收拾著桌上的盤子，“沈青進來吧，我們家小維比較內向，見了陌生人就愛躲了去，我再去準備一些吃食，你先和小維打個招呼，我一會兒便來?！?/br>
沈青頷首答應，確定云娘離去后，才緩步來到床前，卻并未急切的掀開蚊帳，只喚道，“小維？”

蚊帳里的黑影動了動，同時一陣不甚熟悉的磨牙聲傳到沈青耳際，他不由得心中一緊，這不是豆包，可他在進入菜館后，分明感受到了豆包就在此地，那這個小孩兒是誰？沈青警惕的后退兩步，暗自將川烏和血藤都召喚了出來，就纏在手臂上，這才再次低聲詢問道，“小維？會說話嗎？”

“我餓……”這是一道十分嘶啞的聲音，一點也不像是小孩子的聲音，反而像是一個喉嚨受過傷的小老頭，砂紙摩擦墻壁一般，聽在耳里悶悶的。

沈青隨手從兜里掏出一個西紅柿丟到了床上，不過小孩拳頭大小的西紅柿在木床上滾了幾圈，碰到懸掛的蚊帳才停下來，一瞬間的安靜過后，細長的黑影突然在視線中一晃，那個西紅柿就不見了。沈青嘴角勾了勾，“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就繼續給你東西吃?！?/br>
“……好?！?/br>
“看見一個胖乎乎的小孩沒？”

“唔……我今天多了一個新朋友，但是他也要吃我，我就把他丟掉了?！毙【S的話充滿了小孩式的天真和殘忍，因為在他的世界中，根本還沒有殘忍這個詞的概念，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

沈青背脊沒來由的發涼，小維卻因為遲遲得不到沈青說好的果子，掀來了蚊帳簾子，對著沈青攤開掌心，索要著自己的報酬，“果子?！?/br>
小維看起來就是個畸形的大頭娃娃，沒有頭發，臉很小，顯得那雙大眼睛越發駭人，身體很是瘦弱，小小的骨架好像只裹了一層皺巴巴的皮膚，沒有多余的rou，但他的血管比常人明顯大得多，血管脈絡凸顯在皮膚下，像是一張透不過風的網將他困住，透過光似乎都能看見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樣子。

沈青再次從兜里掏出一個梨子來，小維要兩只手才能捧住，得到果子后，小維又縮了進去，窸窸窣窣的聲音隨之響起。與此同時，云娘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過來，沈青坐回到木凳上，面色寧靜的等著云娘的到來。

云娘將托盤放在桌上，挽起略寬的衣袖，露出纖細的手腕，即使是簡單的拿起托盤里的菜放到桌上的動作也帶著優雅和婉約，唯有微微翹起的小指染了艷麗的紅色，和云娘的氣質有些不搭。須臾，三菜一湯都擺在了桌子上，云娘也坐了下來，笑意盈盈的介紹起菜色來，“這便是你方才看到的，云娘秘制的罐子rou，本是非賣品，難得沈青你來，我就煮了些?！彼钢诌吥蔷碌墓堑?，那上面整齊碼放了一排醬rou片，淋了些暗紅色的醬汁。手腕一轉，又指向了沈青面前的那碗嫩rou羹，“蛋花嫩rou羹，對抗疲勞的佳品，是我最近新開發的菜色，很是受歡迎，嫩rou剁碎裹上香滑的蛋花，軟嫩香濃，小孩子也喜歡吃?！?/br>
“這道紅棗北芪蒸雞，你已經品嘗過了，我就不多說了，倒是這湯，蟲草花龍骨湯，增強免疫功能的，上次你沒能嘗到，這次我就特地盛了些過來?！?/br>
沈青的視線隨著云娘的介紹在這些菜上依次掠過，最后回到他吃過的那道蒸雞上，從氣味便能覺察出兩次的原材料的區別，但沈青的胃部依舊一陣抽搐，嘴唇抿得死緊，那一向波瀾不驚的淺色雙眸染上厲色，在云娘將那幾道菜推向沈青招呼他快吃時，沈青手一揚，直接將桌子掀翻在地，同時，尖銳的破空聲響起，纏在沈青手臂上的異植已經向云娘攻去，柔軟的葉子變得堅硬，莖條也鋒利如刃，在極速下足以將云娘切割成沫，而血藤上密密麻麻的尖刺像是千萬張貪婪的嘴，想要吸取那鮮甜美味的鮮血。

在川烏和血藤的夾擊下，云娘避無可避，卻露出一絲詭異的笑來，“你兒子可是很喜歡那些菜，真是可惜了……”話音未落，云娘的身體被撕成碎片，隨后化作虛無，不過是一場虛幻，再看那木床內，小維也不見了。

沈青的手攥成拳，骨節發白，“該死！豆包……”

第46章

就在這偏安一隅的小區，似乎連風都凝固在此處，懸在老樹上的幾片枯葉無風自舞，簌簌作響，卻始終不曾落下，樹下的泥土罐子此時落滿了塵土，仿佛被時光時光遺忘，掩埋了很久很久，散發著腐爛的氣味。

沈青再次踏在這小院的土地上，離開的步伐很是沉重，步上通往大廳的那一級臺階時，終究回了頭，將手里握著的川烏往枯樹一掃，極有韌性的莖條便纏在了樹干上，體內蠢蠢欲動的小紅沿著川烏鋪就的路涌入枯樹，再順著樹干往下，往樹根蔓延而去——

“砰砰砰——”幾聲如悶雷接連響起，地面被炸開，泥土翻飛，數十根被炸起的骨頭混在泥土中分外扎眼，幾個罐子受到波及，咔嚓幾聲裂縫迸裂開來，濃稠的褐色汁水傾瀉而出，滿罐子的rou也落在地上染了塵沾了土，濃了數倍的異香漫開，使人作嘔。

當塵土散去，院子里多了好幾個坑，埋葬的尸骨曝光于世。那一瞬間，沈青也感覺到周身的桎梏解開，精神力能夠暢通無阻的遍布整個小區，小紅竟是把這里的陣法給破了，當小紅回歸沈青體內后，沈青空間內又多了幾顆綠色的珠子，想來是布陣所用。

陣法已破，在菜館大廳里上演了無數遍的荒誕默劇也隨之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