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柏終于微笑了一下，“他還在病床上開玩笑，說終于跟老哥同歲了?！?/br>
寇來看著那方寂靜的墳冢，連眨眼都困難。

“整個樂團五個人，當年我是最小的，現在只有兩個比我大了?！?/br>
齊柏輕車熟路地上香獻花，他的身姿在西裝里依舊挺拔，卻沒有一般而立之年的人身上富有的干勁和活力。

這具軀殼里，也許只剩下完成長輩的期望、努力活得跟曾經一樣好這種簡單的愿望了。

又上車，齊柏深呼吸幾下，表情似乎輕松了一些。

也許他現在的情緒相當平穩，因為車速穩定在一個可靠的區間內，一點出問題的跡象都沒有。

他還有功夫交代寇來：“老哥的骨灰被他家人帶回老家了，所以今天沒辦法帶你去看他?！?/br>
齊柏把車停在一個琴行邊，寇來跟著他上樓。

。

“老鐘，帶了你的小粉絲來看你，快看茶……喲，老康也在吶！”

鐘仁，前冬葉吉他手，現司音琴行老板兼吉他教師。

康傳，前冬葉貝斯手，現為哥特搖滾樂隊Daywish貝斯手。

鐘仁正在揶揄康傳：“誒我說，你有多久沒彈爵士了？你那提琴都扔角落里凈吃灰了吧？”（注：原聲爵士樂里的低音樂器或貝斯即交響樂隊里的倍大提琴或低音提琴，常用撥奏技法。搖滾或現代流行樂中的貝斯則常為電貝斯。）

康傳跟五年前的樣子不太相同。當年他戴一副黑框眼鏡，人也比較瘦弱，一身的書卷氣贏得不少好評；現在他則蓄起一臉絡腮胡，一身的肌rou也比以前粗了一圈。

鐘仁跟他說話的時候他正在給自己灌啤酒，一口氣喝完一扎不費勁，總之相當地……搖滾。

“你們好?！边@種時候，寇來實在想不到什么合適的敬語用來打招呼，只好說了一句很常用很挫問候語。

第15章15

齊柏每年的紀念日都這樣過：先去排練房，再去看看張蒙梓，最后鐘仁和康傳會在琴行一起等他來嘮兩句。

敘舊不可太頻繁，不然最后總會無舊可敘。

康傳那小子混得不錯，粉絲比之前多多了，搖滾樂隊果然更容易火；而且居然五個人中最早結婚的。

鐘仁一直沒有女朋友，但事業也還算不錯，司音的生意還行，勉強能說是蒸蒸日上。

齊柏……在寇來的學校當音樂老師；每年藝考季也會收一些視唱練耳的學生帶到鐘仁那里教，掙點外快。

然而這個人才是寇來最擔心的。

比如上墳那天，齊柏嘴上說著一些回憶啊緬懷之類的話，但沒有表現很悲傷的情緒，甚至笑了一下。

他想起那回他們表演的酒吧被人砸場子，雖然自己及時叫來保鏢，仍是受了輕傷。

那時候齊柏小朋友也是一直云淡風輕的樣子。但第二天晚上，他跑到醫院里把那些被打進醫院的肇事者的嗎啡針流速調到最低，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半夜被身上的傷痛醒。由于門被關緊、門縫被濕布條堵住，他們叫了很久值班護士也沒聽到，捱痛捱了小半夜才被發現。

這也是少有的一次，所有成員都沒有溺愛小老弟，統一口徑責備他。

時年齊柏19，曹穆22，正值樂團剛成立不久。

后來每每齊柏變得一聲不吭，曹穆就會非常謹慎——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小朋友就會悶聲作個大死。

他感覺齊柏還沒來得及長大就已經提前變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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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藍和跟寇來不在一個班，因為他學的是文科。

這導致他每天放學想跟寇來一起回家時都要發消息確認一下，如果有一邊的老師留得晚就別等了。

今天寇來給他回的消息是：“我放學有事，你自己回去吧?！?/br>
寇來是個懶人，傅藍和一直這樣認為。

如果是平時，這條消息應該會發成“有事，你先回”。

因為兩個人很熟，寇來平時發消息幾乎是習慣性地省去所有的主語和客套性的語氣助詞，然而這次他沒有。

這讓小傅同學覺得可能發生了什么使寇來都變得正經起來的事件。

然后他把面前的樂理書翻了一頁，嗤笑一聲——可是這種事情真的存在嗎？太好笑了。

回完短信寇來將視線移回講臺，班主任正在就近期的考試情況做總結跟展望。

他看著自己右手的大拇指，16歲的少年皮膚嫩白，手指修長；盡管平時保護得當，那塊頻繁接觸單簧管指托的地方仍是起了薄薄的繭子。

當年吹薩克斯的時候繭子會更厚，因為那種管樂器更加沉重。

有多久沒有吹爵士了？

他覺得自己快要記不起來RealBook（注：幾乎是每一位爵士樂手必練必背的一本譜例）里那些樂句。

喋喋不休的許久，老班終于肯放人。那一瞬間教室里傳出許多聲如釋重負的嘆息，同學們三三兩兩魚貫而出。

寇來把書啊什么的收拾好，提起書包走出教室門。

他輕車熟路走到音樂教研組辦公室，也沒敲門，直接推開門進去。

齊柏盤腿窩在椅子上，鞋子歪七扭八踢得老遠。

他的眼神迷離，低著頭不知聚焦到了哪里。聽見響動時似乎有點費力地抬起頭，眉頭鎖到一起。

“老哥？”

第16章16

鋪天蓋地的酒氣。

齊柏似乎意識到什么，右手在桌子上摸，像是尋找著什么東西。

寇來走過去把一邊的打火機送到他跟前。他接過，含上一支煙想要打火點上，但是手上沒有力氣，好幾次都點不著，于是負氣把東西一股腦扔開。

然后舉起用手使勁摩挲自己的鬢角，半長的頭發揉得像一堆干稻草。

他猛地抱住寇來，說話的聲音都顫抖著哽咽：“老哥……我試了好久，怎么都寫不好……無論怎樣都……”

作曲？

當年冬葉演出和錄音曲目的編配大部分就是由齊柏cao刀的，他總能將經典曲目翻奏的形式玩出花來，reharmonization（重配和聲）精彩得不行，律動有時改得都聽不出原曲來。

有一次他做了一首原創曲，拍子是奇葩的五拍，還是跟一位來自圖瓦的呼麥藝術家合作fusion（一種名為“融合”的風格，意為曲目風格不僅有爵士特征，同時也展現民族特色）。

這孩子，現在好像寫不出東西了。

寇來嘆了口氣。

他把齊柏的頭發理順，把人扶正讓他盡量舒服地靠在椅子上，問他：“老哥說話你還聽嗎？”

齊柏靠著椅背點頭，劉海跟著一蕩一蕩。

“你老哥的死是天災不是人禍，天意難測，沒什么好惋惜的?！?/br>
齊柏想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反駁，但又覺得他說得沒錯，所以還是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