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當初母親同意自己和jiejie的婚事,多半也有這個原因,同鄉的人,有一種知根知底的放心。等等,莫非另外一人就是……,正在疑惑,就聽姐夫在天字號門口拱手,“宋文庭、陸澗求見四公子,勞煩通稟一聲?!?/br> 仙蕙的心“砰砰”亂跳,這……,自己還能提前相看未婚夫?雖然緊張羞赧,但是機會難得,還是忍不住多看了陸澗幾眼。唔……,長得好像是不錯,眉清目秀、長身玉立的,的確比中規中矩的姐夫更出挑。 陸澗像是感應到了有人打量,側首掃了過來。 仙蕙暗暗叫了一聲“哎呦”,又是尷尬,又是臉燙不已,慌里慌張下了樓,直到走出了半里地,才想起自己帶著帷帽呢。心情放松下來,不由“撲哧”一笑,今兒到底是什么日子???巧事兒都趕一堆去了。 靜下心想了想,姐夫后來去了江都,才和jiejie訂親。照這么說,今兒那小氣難纏的四公子也是江都的人?姐夫找他,不定搭上了什么線,所以才會去江都,嗯……,還有陸澗也去了。 仙蕙回了家,不免又想起陸澗來。 原本只是想著順手救一下他,但現在……,越發不能見死不救了。前世里,母親十分滿意他,姐夫和jiejie夸他,今天自己親眼見了他,亦覺得不錯,他若是不死就能娶自己了。 仇要報,好日子自己也得過!嫁給陸澗,似乎挺不錯的。 仙蕙把荷包里的銀子倒在床上,準備數一數,回頭多買一斤仙靈芝,將來救人就多一份把握,呃……,怎么掉出一把黃燦燦的金葉子?!她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或者光線不對,趕緊抓到窗邊對著陽光看了看。 沒錯,的的確確是黃閃兒的。 她趕緊咬了一口,咬得動,又拿針刮了刮,金粉在掌心里染出一抹燦爛的黃。仔細數一數,一、二、三……,七、八……,一共整整十一片金子!再打開抽屜拿秤,一秤,這些金葉子足有一兩一錢重,一片金葉子剛好一錢金子。 ――買十雙靴子都綽綽有余。 哎喲!看來之前自己說錯了,那四公子可真是夠大方的??!估計他看也不看,就把荷包里剩下的金葉子賞了。 唔……,好顯得他有錢唄。 仙蕙忍不住偷著樂,白揀一筆橫財不說,算算,按照時鶯一兩銀子一斤仙靈芝的價錢,都足夠自己買十來斤了。猶豫了下,拿了三片金葉子出來,其它收好,出門找到母親,“那人挺大方的,給了我三片金葉子買鞋子,剛才我秤了,一片一錢金子呢?!?/br> “是嗎?”沈氏吃驚的放下手中活計,“這么有錢?誰家的公子???” 仙蕙搖搖頭,“好像不是咱們仙芝鎮的,或許是江都哪戶有錢人家的公子?”把金葉子塞給母親,“都是我惹出來的事兒,這幾天辛苦娘和jiejie,還有嫂嫂,你們三個一人分一片,算是手工錢?!?/br> 明蕙在旁邊趣meimei,“瞧瞧,仙蕙越發懂事了?!?/br> “懂事就好,懂事就好?!鄙蚴闲Φ溃骸敖鹑~子我就不要了,你們三個一人一片,回頭打一個帶花的金戒指,或者一對小巧的金耳環。正好,回頭去了江都用得上,在外頭好歹打扮體面點兒?!?/br> 仙蕙眼里笑容微淡,這點金子……,根本不夠榮氏和邵彤云看的。 前世里,自己和母親等人剛剛見到父親,就得知江都還有另外一房人,父親又急著要走,還來不及平復心情便上了路。一路上,大家都處在震驚、難受的情緒中,皆是心緒不寧,根本顧不得其他,然后便風塵仆仆到了邵府。 父親陪著祖母去上房安頓,另有婆子,領著剩下的人去安置。自己和母親等人都是剛到一個陌生地方,院子又大,難免心生不安,加上穿得簡樸寒素,再對比連丫頭的穿金戴銀的邵府氛圍,不免手腳都有點沒處放。 一個小丫頭從外面跑了進來,沖到母親面前,大聲喊道:“這位mama,沈太太她們到了沒有?榮太太從老太太那邊出來,正往這邊趕呢?!?/br> 母親頓時被臊得面紅紫漲,說不出話。 管事mama當即喝斥,“你是什么眼力見兒???這位就是沈太太!胡說八道的,還不趕緊跪下給沈太太認錯!” 丫頭當即跪下,“沈太太,婢子錯了?!?/br> 當時不僅母親臊得不行,自己和jiejie也是臉上難堪,嫂嫂紅了臉,抱著琴姐兒直往哥哥身后藏,――現在回想,那丫頭眼里哪有一絲愧疚?一絲害怕?分明就是事先被人囑咐好了。 “怎么了?”榮氏清亮的嗓音響起,“這是……”院子門口,走來一個保養得宜的少婦,云鬢堆疊,珠釵橫斜,眼里有著說不盡的神采飛揚,“哎喲,這位……,就是沈太太吧?我和彤云才給老太太磕完頭,正說過來接你們呢?!?/br> 一個俏麗甜美的少女跟著進來,目光靈動如珠,舉止大方,上來先福了福,“見過沈太太,兩位jiejie、哥哥嫂嫂,你們一路辛苦了?!?/br> 邵彤云!仙蕙心中一痛,生生將前世畫面中止打斷。 ☆、父親 那之后,榮氏處罰了小丫頭,讓婆子把人拖下去打嘴巴子。打沒打自己不知道,只記得,沒過多久,就在邵景鈺的院子看見那小丫頭。不是榮氏粗心大意忘了避忌,而是……,她根本沒把母親放在眼里!就是要讓人看見。 因為母親就算知道,也不能為了這個去找父親理論,總不能說,“當初進門有個小丫頭認錯了人,把我認成了婆子,榮氏怎么居然沒有攆她出去,還讓她當差?” 若是說了,反倒顯得母親斤斤計較,沒有容人的雅量,更像是在和榮氏打擂臺。 所以,母親只能忍氣吞聲,就算是祖母,也不好為了這點小事指責榮氏。至于哥哥和自己、jiejie,做為晚輩,就更不能說榮氏的是非,只能跟著吃個啞巴虧。 ――誰讓父親的心早就偏了呢。 “怎么又發呆了?”明蕙推了推meimei,笑道:“你這丫頭大了,有心事了,最近總是時不時的發呆,在想些什么呢?” “沒有?!毕赊u搖頭,不愿在母親和jiejie面前流露情緒,拿了一片金葉子,“我去給嫂嫂送去?!背隽碎T,正好在院子里撞見嫂嫂,說明了原委,“娘說了,這片金葉子讓嫂嫂拿著,回頭打點首飾戴?!?/br> “這怎么行?我不用……”邵大奶奶習慣性的推辭。 “嫂嫂拿著罷?!毕赊]有心思客套,轉身回屋。 “等等?!鄙鄞竽棠痰溃骸皠偛砰T口有個丫頭,探頭探腦的,說找你,給你送什么蕎麥枕頭來了?!眴铝藥拙?,“你要蕎麥枕頭跟嫂嫂說就是,嫂嫂給你做,怎么讓外頭人送,別胡亂花錢啊?!?/br> “哎,就幾個銅板兒?!毕赊]跟她多說,跑了出去,一瞧,果然是時鶯送仙靈芝來了,“這么快?我還以為得等幾天呢?!?/br> 時鶯從背簍里拿出一個枕頭,笑著解釋:“我做了一個枕頭,把仙靈芝的籽兒都裝了進去,回頭有人再問,你也說是蕎麥枕頭?!?/br> “呵?!毕赊妨?,“好主意!你挺聰明的?!?/br> “當不起jiejie夸獎?!睍r鶯也笑,又道:“這里頭,有八斤是鄉親們的,我跟他們說了藥鋪里的價錢,八錢銀子一斤,你給我六兩四錢銀子就行了。至于另外六兩,是我曬的,只當是謝過jiejie上次搭救之恩,送給jiejie了?!?/br> “那怎么行?豈不是讓你賠本兒了?!毕赊プ屗戎?,自己拿了枕頭進屋放好,然后取了五片金葉子,“這是一錢金子一片的,五張五錢,差不多能換七兩五錢銀子。你自己拿去銀莊兌換了,多出來的,算是你的辛苦錢?!?/br> 時鶯猶豫了一下,最終接了,“哎,多謝jiejie?!苯恿私鹑~子放進懷里,有點不好意思,“jiejie,不是我見錢眼開,實在是家里快要吃不上飯,掙一點兒,又能多買點米回去吃了?!?/br> 仙蕙笑道:“也我不是我不大方?!敝噶酥冈簤?,“你瞧見了,我家不寬裕,所以只能讓你少賺一點兒?!焙退吞琢藥拙?,叮囑道:“路上小心一些,回村里路窄人稀,趁著天明趕緊回去罷?!?/br> “沒事,我爹在前頭等著的?!睍r鶯咧嘴一笑,說了幾句討喜的話,“jiejie,你可真是一個菩薩心腸的大好人,長得又漂亮,將來一定會嫁個好人家的?!比缓髶]手,“那我先走了啊,jiejie回吧?!?/br> 仙蕙瞅著有個老漢接了她,轉身回屋。 嫁個好人家?或許吧,今生只要能夠救得了陸澗的命,和他成親,應該也能像jiejie和姐夫那樣,清寒恩愛的過一輩子。 邵家雖有錢,但是和自己這一房的人不相干。 仙蕙回去,把剩下的三片金葉子放好,至于那個荷包,趁著嫂嫂做飯的時候去幫忙燒火,給扔灶里燒了。前世被人毀了名節害得太慘,至今仍然心有余悸,那是外頭臭男人用的荷包,自己才不要呢。 之后的日子,再無他事,就是等著父親來仙芝鎮接人了。 在這段等待的時間里,仙蕙知道原委,所以耐得住性子。沈氏等人都是等得心急如焚,坐臥不安,一天三遍的去小鎮口子哨探著,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直到這天,邵景燁驚喜的聲音在院子里響起,“大家都快出來啊,爹來了!爹來了?!?/br> 和前世一樣,邵元亨花了整整二十天時間,才趕到仙芝鎮。 他今年正好四十歲,正是一個男人年富力強的年紀。身上一襲藏青色的團紋錦緞長袍,做工干凈利落,襯得他眼神明亮,頗有幾分意氣風發之意。進了院子,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蹙,先問兒子,“你祖母呢?” 邵景燁滿面喜色,迎著父親往里走,“祖母在這間正屋住著?!蔽堇锕饩€昏暗,沒有注意到父親嫌棄的表情,而是歡喜道:“祖母,爹來看你了?!?/br> 邵母這些天知道兒子快要到了,連葉子牌都沒去打,天天在屋子里守著,一見兒子就是淚流滿面,“元亨,元亨啊……”又是笑,又是哭,“沒想到,我、我還能活著再見你一次?!?/br> “娘?!鄙墼喔┥硪蛳氯?,看了看泥土地面,再瞅著周圍根本沒有蒲團之類的東西,無奈皺眉忍了,“兒子不孝,這些年讓娘你受苦了?!彼R馬虎虎磕了一個頭,并未碰到地,然后便直起了身體,“兒子這就接你去江都享福?!?/br> “好、好好?!鄙勰讣硬灰?,熱淚盈眶的拉著兒子問長問短。 沈氏上前,淚光瑩然的襝衽行禮,“夫君?!?/br> 邵元亨回頭一怔。 仙蕙又是冷笑,又是心痛,前世里父親也是這個表情,――因為被人喊老爺喊習慣了,很多年都沒人喊夫君了吧?上前扯了扯母親,“娘,爹現在可是做大生意的,在江都有頭有臉的人物,外頭必定尊稱一聲老爺。娘往后在人前,也別落了爹的臉面,一樣喊老爺罷?!?/br> 沈氏含著熱淚,還有點沒有悟過來女兒的話。 邵元亨已然打量起小女兒來,“這是……”對比明蕙看了看,“你是明蕙?!痹賹⒁暰€落在小女兒身上,“你是仙蕙吧?長這么大了,當年分開的時候,我都不知道你母親懷了你?!蹦抗赓澰S,“瞧著是一個伶俐聰明的,懂事?!?/br> “見過爹?!毕赊バ辛硕Y,甜甜笑道:“難怪了,母親常說我和爹爹像呢?!?/br> 雖然是拍馬屁的話,但拍得好。 邵元亨原本微微皺著的眉頭,終于散開,笑道:“看來你母親把你們教的好,一個個都聽話懂事。兒子能干,女兒乖巧……”看向兒媳和她懷里的小孫女,“這就是琴姐兒吧?哎,當年明蕙才這么大一點兒?!?/br> 邵大奶奶忙推琴姐兒,“快,叫祖父?!?/br> 琴姐兒表情怯怯的,緊緊抓著母親的袖子不放,小小聲道:“祖父?!?/br> 孫女不是孫子,邵元亨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笑著應了一聲,然后讓下人捧了一個盒子進來,打開說道:“我給你們帶了一點表禮?!?/br> 邵母得了一桿翡翠煙槍,沈氏是一整套的足金頭面,金手鐲、金耳環、金戒指,還有一支嵌寶石的金釵,兩個女兒和兒媳則是每人一支珠花,以及一對金耳環。輪到孫女琴姐兒,是一個小巧的長命百歲金鎖,“拿著,祖父給你的?!?/br> 琴姐兒小小的臉上盡是歡喜,奶聲奶氣道:“好好看啊?!?/br> “多謝爹?!鄙鄞竽棠绦σ饕鞯?,趕緊給女兒戴上,算是討公爹的一個好兒,連連夸道:“我們琴姐兒今天可真是漂亮?!?/br> 邵元亨根本沒有留意兒媳,轉頭看向兒子,“你是家中的嫡長子,是男丁,我就不給你這些玩意兒了?!蹦樕H有幾分自得,“往后跟著爹一起,學做生意,這才是爹給最好的禮物?!?/br> 邵景燁高興道:“爹說得是,兒子也正是這么想的?!?/br> 屋里的氣氛由悲傷轉為歡喜,一屋子的人,都是笑容滿面的。 只有仙蕙清楚,這種歡喜是持續不了多久的,只要父親一開口說起榮氏等人,便就會擊碎這個美夢!榮華富貴,有了別人跟著一起分享,甜中便帶出澀,而榮氏還處處壓制這房一頭,更是足以澀到發苦。 至于她和邵彤云一起害了自己以后,則是完全毀了這一房! 小外甥死了,宋老太太死了,姐夫豈能不怨恨jiejie?不怨恨邵家?jiejie半瘋,自己死在邵彤云的懷里,母親和哥哥又該何等傷心?就連嫂嫂也被牽連,哥哥氣急之下責備她,說她沒有照顧好婆婆和小姑子,以至于弄出了人命。 嫂嫂頭一年才痛失了愛女,次年再背上人命的良心譴責,一輩子如何安生?哥哥作為長子,要擔負所有的悲痛和負擔,該何等辛苦?祖母和榮氏一房并不親近,年紀又大了,還要承受黑發人送白發人的痛苦,豈不悲涼? 自己的親人們,全都被榮氏母女弄得支離破碎。 此刻再抬頭看看父親,看著他一臉意氣風發、精神抖擻的模樣,想來自己前世還是錯了??v使自己死了,并且成功的令父親懷疑邵彤云,懷疑榮氏,那又能如何呢?他過了那陣氣頭,還不是和從前一樣的過日子。 在沒有找到這一房人之前,他們是親親熱熱的一家子,過得好好兒的。反倒是找到這一房的人,讓家里隱隱不和睦起來。自己和母親、jiejie,祖母,哥嫂、小侄女,原本就是多出來的人。 ――破碎了,那就破碎好了。 憑著父親的性子,只會選擇歡聲笑語的榮氏、邵彤云和邵景鈺,而不是整天陷在這一房人的眼淚和悲痛里。日子一長,父親最初的愧疚之心過去,只會選擇遠離,縱使自己的死,也不能留住他的任何感情。 仙蕙嘴角微翹,笑容和家人的歡喜完全不同。 “走,到堂屋說話?!鄙墼嗟?。 邵母下了床,“是啊,我這屋子不夠寬敞,也不亮堂?!睔g歡喜喜的,拉著兒子的手出門,“元亨啊,咱們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這些年多虧了沈氏,她賢惠,也吃了不少苦,才把這個家給撐起來?!碧鎯合闭f著好話,“等去了江都,你記得買幾個丫頭給她使喚,讓她也享享福?!?/br> 沈氏忙道:“我年輕走得動,還是給娘買幾個丫頭使喚才是?!?/br> “都有?!鄙墼鄾]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心頭沉甸甸的,是另外一件事,出門便先朝妻子贊許,“辛苦你……”他的目光,落在她明顯的眼角皺紋上,語速減緩,“娘說得沒錯……,這些年家里沒個支撐門戶的男人,的確是辛苦你了?!?/br> 沈氏趕忙自謙,笑道:“應該的,都是應該的?!?/br> 仙蕙看著父親眼底的那一抹隱隱嫌棄,和微微皺起的眉頭,不由憤怒難抑!母親為了養活這大家子,每天沒日沒夜的做針線活計,cao勞了十幾年,――若非如此,又怎會早早熬出這么多皺紋?當然比不得榮氏,年輕,又保養得宜,打扮的跟一枝花似的。 再看母親眼里發自肺腑的喜悅滿足,只覺無比心痛,像是有人拿針在狠狠地扎著心窩子!可是就算心里痛得鮮血滴落,面上仍在笑。 不能讓父親疏遠,今生……,自己要爭取更多原本屬于這一房的東西。 ☆、并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