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30
燕妙妙“嘔”地一聲,胃中返上了酸水。 “師兄……”她顫著手,緊緊抓住身旁的人,眼圈泛紅,臉色瞬間蒼白得有些過分。 “那鍋里煮的……是住我隔壁的書生!” * 上輩子燕妙妙旁聽臨床醫學類課程的時候,正好學過這種會導致人體手腳震顫的疾病。 或許從昨日起,“庫魯病”這個詞就已經在她的腦海里種下了種子。 而這巢州城中的百姓為何個個神魂不全、被狐妖輕易附了身…… ——同類相食,會使得自身元氣湮滅、魂魄分散。 溫斂緩緩轉頭,看向廣場之上。此時人群爭相撲向那中心的大鍋,雙手高舉瓷碗,等著那道人一勺一勺將鍋中的湯食分給眾人。 他見到昨日還同桌吃飯的淑云領著個子矮小的阿福,滿臉虔誠地跪在鐵鍋之前,仿佛那鍋中湯水是長生靈藥。 燕妙妙還抓著他的手臂。 溫斂強自壓下心中的震動,長袖一揮,那鐵鍋便“嘡啷”一聲翻到在地,鍋中rou湯潑了半個廣場,燙到了站在周邊的百姓。 阿?!鞍 钡亟辛艘宦曀さ乖诘???善讨髤s又不管不顧地沖上前去,用手上破舊的瓷碗試圖去舀落在地上的湯汁rou塊。 驚呼聲中,騰騰腥熱之氣散盡,溫斂分辨出rou塊之下,埋著的數塊人身所獨有的骨骼形狀。 他將還在因惡心而顫抖的燕妙妙攏在懷中,一步一步踏上虛空,漂浮在半空之上到了廣場中央。 身前的姑娘曾是凡人,腳下跪伏的……亦是凡人。 “……仙人下凡了!” “……是真的神仙嗎?” “……狐仙大人又現世了!” “……仙人……” “……仙人……” 溫斂冷冷掠過底下或驚異、或恐慌、或狂熱、或尊崇的人臉,眼中毫無波瀾。 他自小在仙山之中成長百年,見過兇獸猙獰、見過魔域險惡、見過妖孽駭人……卻獨獨沒有見過人世間的大惡。 他隱下胸中情緒,緩緩開口:“你們可知……同類相餐乃六界大罪,死后魂魄湮滅,再難入輪回?” 人聲寂靜片刻。 再聽見聲響時,便是人群紛紛下跪求饒,痛哭懺悔縈繞不絕。 “……求仙人救我們!我們也是迫不得已,無知者無罪……” “……仙人大慈大悲!大慈大悲……” “……仙人大德,我還有孩子……” 人聲沸騰、廣場喧鬧,一如前夜的花燈節慶。溫斂垂眸,他以為百年的清心寡欲已將他心性鍛煉得無比堅定,可聽著這眾人的求饒賣乖、哭嚎辯解之聲,胸中的厭惡之情卻是一波接著一波翻涌了上來。 仍將腦袋埋在自己懷里的姑娘忽然扯了扯他的腰帶,幽幽嘆了口氣。 “師兄?!?/br> 燕妙妙抬起了頭,臉頰依舊蒼白,澄澈的水眸中露出些倦意。 “我們走吧,”她抿了抿唇,“這事我們管不了……他們……他們也快死了?!?/br> ——修道之人奉行天道,不可插手人界事務、手中更不能無端染上殺孽。 即便是如此大惡,他們也的確什么都做不了。 何況此時幾乎城中的所有人都已經顯現出了庫魯病的癥狀,印象之中,臨床癥狀顯現之后,最多只剩三到六個月的時間好活。 溫斂輕撫了撫燕妙妙的發,只覺得周遭一切都渾濁腌臜,再不愿在此處多待哪怕片刻。 他甩了袖,不愿再多說一句,當下便要離開此處。 “燕姑娘!”正是此時,一個略熟悉的嗓音大聲喊了出來。 溫斂回身,見到那為首的道人脫了臉上的面具,一張方正的國字臉全露了出來。 “燕姑娘!溫公子!是我!是我馮定邦!” 燕妙妙探出頭去,緊抿著唇看他,不發一言。 馮定邦跪倒在地,瘋狂磕起頭來:“求二位仙人救我巢州??!” “……救巢州?”半晌,待到那馮定邦身前的石板已染了半塊猩紅,額前血流如注之后,燕妙妙終于淡笑出聲,從溫斂的懷里站了起來,看向腳下眾人。 “怎么救?將你們一個個開膛破腹,把曾吃下去的骨rou一寸寸剔除出來嗎?” “你們覺得這樣……就干凈了?” “你們……”馮定邦抬頭看向燕妙妙,滿臉鮮血、目呲欲裂,“你們是仙人,自然不知我們的萬種苦楚!你當我們愿意如此?” 他壓抑著苦痛的嗓音悠悠飄蕩在廣場之上。 “四年前,羌國入侵我朝,巢州城全民皆兵共同抗敵??烧l知敵軍來勢兇猛,將我城池足足圍了一年!一年無耕種、一年無收成……你們可知道巢州城中曾遍地餓死骨、連顆草根也不剩?我們……我們不過是為了活命……” “戰時或有逼不得已,”溫斂開口,透出一股凜冽的寒氣來,“那今日你們殺害過路書生,又當如何辯解?” 馮定邦用膝蓋挪了幾步上前,狠狠咬著牙,唇邊呲出了血。 “……狐仙救了我們一次之后,本以為我巢州自此便得安寧??蓞s沒想到羌國又趁狐仙離去,將我們好不容易重新栽種的田粟燒盡、一粒米都沒留下!我們只能、只能再次以戰死的親友們為……” “……而當我朝戰勝,巢州城卻成了真正的人間地獄……沒人有臉在那之后再活下去……你們可知羌國敗退當夜,我們巢州百姓足足有三十人羞愧自戕!我只能換了書中經文、哄騙他們,說、說吃下這骨rou是天道所向……可以得道長生、修煉飛仙……” “在這之后,事情便越發不受控制……若不是迫不得已、若不是走投無路……”他猛地痛哭起來:“又有誰、有誰想做出這樣的惡事,誰想如此活著?你們修仙得道、隨心所欲……又怎么、怎么會見過人世疾苦……” 嗚咽之聲遍起。 燕妙妙轉過頭,看向遠處還帶著焦黑痕跡的城門,又看向腳下跪的東倒西歪的老弱。 “我見過人世疾苦的?!彼沽隧?,輕聲開口,卻沒叫人聽見。 她那夜自然沒對溫斂說實話。 那年兩個孩子逃荒行走,怎么能不苦呢。 可要如何說她曾為了一小塊硬面餅,被兩個成年人圍著拳打腳踢。 又如何說她曾試圖躲避人販子的追捕,抱著阿弋足足跑了一整夜。 更如何說她曾親眼見過同行的難民偷偷割破了自己兄長的喉嚨,只為了能得到一餐飽腹。 溫斂說她年幼時怕黑——其實她不是怕黑,只是那時在漆黑的樹林中迷路,讓她回到了那三個月來縈繞不絕的噩夢之中。 能說什么呢,眾生皆苦,我亦如此罷了。 她到了最后,終究也沒再說什么,只是緊緊抓著師兄的衣角,不肯放手。 作者有話要說: